轰——!
程澈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了。
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头顶。他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住谢临依旧没有转过来的侧脸。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回响,几乎要盖过窗外的暴雨声。
□□……他怎么会知道?!
这个药名,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程澈所有强装的镇定和自我保护的外壳。
那是他藏在最深处的狼狈,是他对抗无边焦虑和漫长黑夜的唯一武器,是他绝不愿被任何人,尤其是被谢临窥见的、血淋淋的脆弱。
巨大的恐慌和被彻底扒光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的保温杯,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崭新的金属外壳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手。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而紊乱的喘息在死寂的车厢里格外刺耳。
谢临终于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程澈骤然失血的脸上。
那眼神锐利、冰冷,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审视,仿佛早已将程澈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谢临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乌镇,你那个破保温杯打翻的时候,滚出来的药片,我看见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嘲讽的弧度,“怎么?以为我瞎?这药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文件。”
程澈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保温杯打翻……药片滚落……原来在乌镇那个狼狈的瞬间,谢临就已经看见了,他不仅看见了,他还认出来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自己那些强撑的镇定,那些努力维持的体面,在他眼里,是不是早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攫住了程澈。
他猛地低下头,避开谢临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只能将头埋进沙子的鸵鸟。
怀里的保温杯成了唯一的依靠,他死死抱着,汲取着那一点点聊胜于无的温度和支撑。
“我……”程澈的声音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调,带着一种被彻底击垮的虚弱,“我没吃多久……只是……睡不着的时候……”
“睡不着的时候?”谢临嗤笑一声,打断了他苍白无力的辩解,语气里的嘲讽更浓。
“‘只是睡不着’?程澈,你当我三岁小孩?那种药是干什么用的,需要我给你科普吗?”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程澈低垂的头顶盘旋,“焦虑?惊恐发作?还是……”他刻意拖长了尾音,带着一种残忍的探究,“觉得活着太累,想找点东西麻痹自己?”
“我没有!”程澈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不是因为委屈,而是被逼到极点的愤怒和一种被误解的刺痛。
他死死瞪着谢临,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破音的颤抖,“我只是……只是有时候控制不住!我没有想死!我妈还在医院!我怎么可能……”
他猛地刹住话头,意识到自己失控地说出了最不该说出口的软肋。
巨大的难堪让他再次低下头,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
保温杯被他抱得太紧,温热的杯壁硌在胸口,带来清晰的痛感,却压不住心口那翻江倒海的羞耻和无力。
“呵,”谢临看着他这副样子,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像是在嘲笑他的软弱,又像是在嘲讽自己多余的情绪。
他烦躁地转回头,重新看向窗外狂暴的雨幕,侧脸线条绷得死紧,下颌角因为咬合而微微凸起。
车厢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剩下程澈压抑的抽气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声。
这沉默比之前的对峙更让人煎熬。程澈如同置身冰窟,身体因为寒冷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而微微发抖。
怀里的保温杯渐渐失去了热度,只剩下冰冷的金属触感。谢临那冰冷的话语,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自己像个透明人,所有的狼狈和不堪都暴露在他的审视之下……以后在他面前,自己还剩下什么尊严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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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终于抵达酒店地下车库。
冰冷的混凝土空间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机油的气息,空旷而阴森。司机停稳车,熄了火。
沉默如同实质的冰层,依旧横亘在两人之间。
谢临率先推开车门,长腿一迈,头也不回地朝着电梯间走去,背影冷硬决绝,仿佛多停留一秒都嫌脏。
程澈抱着那个已经不再温暖的保温杯,动作僵硬地挪下车。双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胃部的闷胀感似乎又回来了,混合着心口的酸涩和冰冷,沉甸甸地坠着。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远远地跟在谢临后面,像个被遗弃的影子。
电梯的数字缓慢跳动,如同程澈此刻沉重的心跳。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和谢临两个人。
空气凝滞得可怕。
谢临双手插在裤袋里,面无表情地盯着跳动的数字,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程澈则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鞋尖上溅上的泥点,恨不能将自己缩进电梯壁里。
“叮——”
电梯门在程澈所在的楼层打开。
程澈几乎是逃也似的跨了出去,连看都不敢看谢临一眼。他只想立刻回到自己那个狭小、安静的房间,将自己彻底藏起来。
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一个清朗又带着点雀跃的声音,像一道不合时宜的阳光,猛地刺破了这凝重的冰层。
“哥!你可算回来了!”
程澈的脚步猛地顿住,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他惊愕地循声望去。
只见酒店走廊明亮的灯光下,一个穿着清爽白色连帽卫衣和浅蓝色牛仔裤的年轻身影,正斜倚在谢临那间豪华套房的门框上,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他身形挺拔,像一株生机勃勃的白杨,眉眼干净明朗,带着一种未经世事打磨的阳光气息,正是白天在片场见过的那个“白月光”。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还叫谢临“哥”?!
程澈的大脑一片空白,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僵在原地,抱着冰冷的保温杯,眼睁睁看着谢淮像只撒欢的小狗一样,几步就蹿到了刚走出电梯的谢临面前。
“哥!外面雨好大,淋湿没?”
谢淮笑嘻嘻地,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想去拍谢临的肩膀,动作亲昵无比。
“离我远点。”
谢临眉头一皱,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向后侧身,避开了谢淮的手,语气是程澈熟悉的拒人千里的冰冷和不耐烦,“一身水汽。”
“切!洁癖!”
谢淮撇撇嘴,收回手,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探头探脑地朝电梯这边张望,目光一下子就锁定了僵在几步开外、如同石化般的程澈。
“咦?程澈老师?”
谢淮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带着一种纯粹的热情,“你也回来啦?拍戏辛苦啦!”
他像是完全没察觉到程澈的僵硬和谢临的低气压,几步就走到程澈面前,好奇地打量着他怀里的保温杯。
“哇,哥,这就是你车上那个新杯子?不错嘛!深空灰,挺有品位的!”
他哥?新杯子?
谢淮的称呼和话语如同两道惊雷,接连劈在程澈混沌的脑海里!
这个“白月光”……是谢临的……弟弟?!
巨大的信息量瞬间冲垮了程澈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最后,一股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弟弟,原来是弟弟。
自己那些翻江倒海的醋意,那些在片场因为看到他们“亲密”而爆发的冰冷戾气,那些自以为是的“被背叛”的痛苦,那些可笑的、针锋相对的敌意。
甚至刚刚在车上,因为谢临一句质问就崩溃的脆弱……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荒谬绝伦的笑话。
他竟然……竟然对着谢临的亲弟弟……吃了那么大的飞醋?!
还像个怨妇一样在心里上演了无数场狗血大戏?!
程澈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耳朵里嗡嗡作响,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抱着保温杯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几乎要将那崭新的金属外壳捏变形。
他死死低着头,根本不敢看谢临,更不敢看眼前这个笑容灿烂、阳光无害的“弟弟”。
谢淮看着程澈瞬间爆红的脸和恨不得钻进地底的窘迫样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脸色依旧冰冷、但眼神似乎也掠过一丝奇怪表情的谢临,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咳,”谢淮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笑意,一本正经地伸出手,“程澈老师你好,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谢淮,是谢临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顿了顿,笑容狡黠,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亲的。不是网上瞎传的什么‘白月光’,更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旧情人。我哥这人吧,脾气臭嘴巴毒,眼光其实也挺差的,但还不至于那么想不开。”
“谢淮!”谢临忍无可忍,额角青筋一跳,冷声呵斥,“闭嘴!滚回你房间去!”
“哦。”谢淮立刻缩了缩脖子,对着谢临做了个鬼脸,又飞快地溜回了谢临的套房门口,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脑袋,笑嘻嘻地继续补刀。
“程澈老师,我哥这人就是别扭!他特意让我去买的进口胃药,还非得说是怕你耽误拍戏!啧啧啧……”
说完,在谢临杀人般的目光扫过来之前,迅速缩回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走廊里,只剩下程澈和谢临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巨大的羞耻感像岩浆一样灼烧着程澈的每一寸皮肤。
谢淮的话如同魔音灌耳,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
特意让谢淮买的药……怕耽误拍戏……
程澈抱着那个深空灰的保温杯,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谢淮递过来时杯壁残留的温热。
他低着头,视线死死钉在光洁的地砖缝隙上,仿佛那里有全世界最吸引人的东西。他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谢临此刻的表情。
是嘲讽?是鄙夷?还是那种看透了他所有可笑心思的、高高在上的了然?
原来……原来白天的胃药和保温杯,是谢临让谢淮去准备的。
原来谢临折返回来之前,就已经做了这些……原来他刻薄话语的背后,是真的担心他倒下……
而他程澈呢?他回报了什么?
是片场上充满醋意的冰冷杀机,是车里充满敌意的抗拒和防备,是像个小丑一样对着人家亲弟弟吃了满缸的飞醋。
难堪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程澈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像个做错了事被当众拆穿的孩子,手足无措,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对……对不起……”程澈的声音低得如同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颤抖。
他猛地抬起头,仓促地看了谢临一眼,对方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深不见底的眼神,让他更加无地自容——然后抱着保温杯,几乎是落荒而逃,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
“砰!”
房门在身后被重重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
程澈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坐在地毯上。
怀里的保温杯“哐当”一声掉落在脚边。
他顾不上捡,只是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布料。
羞耻、难堪、懊悔……还有那被巨大的乌龙冲击得七零八落却又在角落里悄然冒头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谢淮那句“他特意让我去买的进口胃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他混乱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微弱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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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带。程澈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眼神呆滞地坐在床边。
昨晚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