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停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下巨大的苦涩,“北境风沙如刀,寒夜漫长。有些兄弟……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微微侧过头,下颌线绷紧,一滴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无声地没入甲胄的领口。
这个细微的动作,是谢临自己下意识加上去的,却完美地传递了楚焱此刻强忍悲愤、不愿在君王面前失态的隐忍。
监视器后,陈锋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微微颔首。
这一次,感觉对了!那种无声的悲怆,比任何嘶吼都更有力量。
程澈(萧胤)端坐其上,将楚焱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声语调变化尽收眼底。
谢临此刻展现出的痛苦与隐忍如此真实,如此具有冲击力,仿佛真的化身成了那个被辜负的将军。
一股强烈的酸涩再次涌上程澈心头,谢临此刻的“痛苦”,是因为“楚焱”?还是因为……那个他真正在意的人?这精湛的“表演”,有多少是真情流露?
帝王的心防在醋意的侵蚀下裂开一道缝隙。程澈放在膝上的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松开。
他维持着帝王的冷漠,甚至将那份因醋意而生的冰冷,更加彻底地灌注到萧胤的目光中。
“楚卿劳苦功高。”程澈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毫无波澜的冰冷,却比之前更添了几分刻骨的疏离和审视。
他微微抬手,旁边侍立的内侍立刻躬身上前,将一个托盘高举过顶。
托盘上放着的,并非剧本中那杯象征终结的毒酒,而是一个通体漆黑、造型古朴的酒壶和两只配套的犀角杯。
“此乃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醇厚甘冽。朕……特赐予楚卿,共饮一杯,以慰风尘。”
按照剧本,此刻应是萧胤赐下毒酒前的一次试探。
然而程澈(萧胤)的目光,却越过那象征性的酒壶,如同实质般落在楚焱(谢临)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
那目光仿佛在问:你为谁痛苦?你的忠诚,你的悲怆,究竟几分真?几分假?是否……也如同你对那人一般,带着虚伪的面具?
谢临(楚焱)看着那托盘上的酒壶和杯盏,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剧本的走向他记得,这是死亡的前奏。
然而,此刻程澈(萧胤)投射过来的目光,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和……心慌。
那目光太复杂了,冰冷的审视之下,似乎还燃烧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火焰,像冰冷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神经。
这感觉比单纯的帝王威压更让他难以招架。
他几乎是本能地垂下眼帘,避开了那令人心悸的直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臣……谢陛下隆恩。”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取过靠近自己那一侧的犀角杯。
程澈也缓缓起身,走下龙椅的台阶。沉重的衮服发出簌簸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内格外清晰。
他走到楚焱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属于皮革和金属的气息。他拿起了另一个酒杯,亲自执起那漆黑的酒壶。
琥珀色的酒液倾泻而下,注入楚焱的杯中。酒香馥郁,在沉水香的气息中弥漫开来,带着一丝甜腻的诱惑。
“楚卿,”程澈端着酒杯,目光再次锁住谢临(楚焱)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醋意和帝王的杀机。
“此酒……可还合意?”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劈开对方所有的伪装,看清那副皮囊下,究竟藏着几分对“白月光”的念念不忘,又有几分是对他程澈的虚与委蛇。
谢临端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犀角杯坚硬的边缘硌得指骨生疼。
程澈那压低的、充满冰冷质询的话语,还有那眼中毫不掩饰的、翻涌的醋意和杀机,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楚焱”的角色屏障,直击谢临本人。
他瞬间明白了,程澈的失控,那滔天的怒火,那刺骨的冰冷,根本不是什么入戏太深。
而是源于那条该死的八卦新闻!源于他看到了谢淮,源于……程澈在吃醋?!
这个认知让谢临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同时冲击着他。
荒谬于程澈竟会产生如此离谱的误会!悸动于……程澈竟然会为他吃醋?
那双总是写满疲惫和忍耐的眼睛里,竟然会为他翻涌起如此激烈、如此鲜活、如此……独占欲十足的情绪?!
谢临忘了台词,忘了动作。他就那样端着酒杯,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程澈。
看着他冕旒下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愤怒和某种激烈情绪而微微急促的呼吸,看着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
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混杂着一丝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喜,像藤蔓般缠绕上谢临的心。
监视器后,陈锋眉头再次皱起:“卡!谢临!发什么呆?接词!接动作!”
这一声“卡”如同冷水浇头,瞬间惊醒了谢临。他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还在片场,还在拍摄。
巨大的尴尬和羞恼瞬间取代了刚才的悸动。
他居然因为程澈吃醋的眼神而失神了?!还是在这么重要的对手戏里?!
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心头。他狠狠瞪了程澈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被看穿的恼羞成怒和被干扰的暴躁,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楚焱的台词。
“陛下赐酒,自是琼浆玉液。臣……感激涕零。”语气生硬,带着明显的火药味。
程澈被他这充满戾气的一瞪,心头那点隐秘的悸动瞬间被浇灭,只剩下更深的冰冷和自嘲。
果然……被戳穿了心思,恼羞成怒了吗?
他不再看谢临,漠然地端起自己那杯酒,对着谢临的方向,极其敷衍地举了举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灼烧般的痛感,也像在吞咽下自己所有不合时宜的妄想。
“Cut!这条……情绪不对!再保一条!”陈锋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无奈。
接下来的拍摄,成了一场漫长而折磨的拉锯战。
程澈将所有的醋意和心寒都化作了萧胤冰冷刻骨的猜忌和杀意,表演极具压迫感。
而谢临则被程澈那毫不掩饰的冰冷和偶尔刺来的,带着醋意的眼神扰得心烦意乱,状态时好时坏,楚焱应有的悲怆和坦荡总是差了那么一口气。
每一次NG,都让现场的气氛更加凝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时间在反复的“Action”和“Cut”声中流逝。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厚重的乌云低垂,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
殿内幽冷的宫灯似乎也变得更加昏暗,将人影拖得更长,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Cut!停!休息半小时!都给我调整状态!”陈锋终于忍无可忍,摔了手中的剧本,声音里充满了暴躁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