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殿的布景森严得令人窒息。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穹顶，穹顶之下却是刻意营造的压抑昏暗。

程澈端坐在冰冷的龙椅上，玄黑的帝王衮服如同沉重的枷锁。十二旒冕的玉珠垂落眼前，轻微晃动，将殿内本就模糊的光线切割得更加支离破碎。

透过珠帘的缝隙，他清晰地看到谢临，他的“楚将军”，正大步流星地从殿外走来。

银色的轻甲在幽暗中反射着冷硬的光，衬得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愈发锐利逼人。

然而，程澈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如同被烫到般迅速移开，死死钉在了跟在谢临身后的那个身影上。

谢淮。

那个穿着清爽白衬衫、笑容阳光干净的年轻人。此刻他正一脸新奇地打量着片场，目光扫过那些巨大的布景道具，甚至好奇地伸手摸了摸一根蟠龙柱的浮雕。

他的动作自然随意，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鲜活，与这处处透着心机与压抑的宫廷布景格格不入。

更刺眼的是他与谢临之间的氛围。

谢临虽依旧面无表情，步履生风，但程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步伐间一丝微不可查的放缓，那是种下意识的迁就。

谢淮不知凑近谢临耳边说了句什么，谢临那紧抿的唇角竟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短暂到几乎无法捕捉、却又真实存在的弧度。

那丝笑意，像一根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程澈的眼底。

新闻是真的，亲密是真的。此刻的放松与迁就……更是真的。

一股尖锐的酸涩混合着被愚弄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在程澈胸腔里炸开！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他猛地攥紧了龙椅扶手上冰冷的龙头雕饰，坚硬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住喉咙口翻涌的血腥气。

“Action！”

执行导演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将程澈强行拖回“萧胤”的躯壳。

他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眼底所有属于程澈的惊涛骇浪已被彻底冰封，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属于帝王的猜忌、审视、以及那被醋意和愤怒无限放大的，对“背叛”的敏锐感知，完美地融入了萧胤的骨髓。

镜头缓缓推进，特写对准龙椅上的帝王。

谢临饰演的楚焱已行至殿中，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发出沉闷的金石之声。

“臣，楚焱，叩见陛下。”声音低沉有力，带着边关风尘仆仆的沙哑，姿态恭谨，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程澈（萧胤）没有立刻叫起。他居高临下，目光沉沉地落在楚焱身上。

那目光缓慢而粘稠，带着无形的压力，仿佛冰冷的蛇信，一寸寸舔舐过楚焱的每一寸甲胄，试图窥探其下的真心。

冕旒的珠帘在他眼前轻微晃动，半遮半掩着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帝王的审视，有对功臣的忌惮，更有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源自“程澈”的尖锐醋意！

“楚卿，”程澈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的沉寂，带着一种金属质感的冷冽，尾音被他刻意拖长，每一个字都像在舌尖上掂量过。

“北境苦寒，将士们……可还安好？”他问的是将士，目光却死死锁在楚焱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指尖无意识地、带着点狎昵意味地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上的龙头，发出极轻微的“嗒、嗒”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监视器后，导演陈锋紧盯着画面，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程澈此刻的状态太好了！

那种帝王威仪下的暗流汹涌一丝情愫，那种平静话语里隐藏的致命试探，甚至那指尖敲击的细微动作，都将萧胤多疑、孤绝又即将对至亲挚友举起屠刀的矛盾心境演绎得淋漓尽致！

谢临（楚焱）抬起头。

他的眼神依旧带着属于谢临本人的几分冷硬，但此刻，在程澈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笼罩下，在“楚焱”角色的要求下，他努力地调动着情绪。

他看到了萧胤眼中深不见底的寒冰，也感受到了那话语里暗藏的机锋。

他试图在眼中注入属于楚焱的忠诚、不解，以及一丝被君王猜忌的隐痛。

“回陛下，”谢临开口，声音努力压抑着某种情绪，“将士们为国戍边，虽苦犹荣。”

他按照剧本，目光坦荡地迎向萧胤，努力传递着忠臣的赤诚。

然而，当他接触到萧胤那冰冷刺骨、仿佛洞悉一切又充满不信任的目光时，心头竟莫名地一悸。

那眼神……太熟悉了，像极了乌镇照相馆里，程澈扣住他下颌时那种带着痛苦和侵略性的专注。

一种被看穿、被刺伤的错觉瞬间攫住了他，让他那句“虽苦犹荣”的尾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真实的艰涩。

“只是……”谢临停顿了一下，剧本要求他此刻要流露出对牺牲袍泽的痛心。

他试图酝酿，目光微微下垂，看向冰冷的地面，努力想象着边关的风雪和倒下的兄弟。

然而，程澈的目光如影随形，那强烈的存在感像芒刺在背，让他难以完全沉浸。

他能感觉到萧胤（程澈）的视线正牢牢锁在他的脖颈、他的侧脸……那目光的重量，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Cut！”陈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

“楚焱！情绪不对！不够痛！不够沉！你面对的是你效忠了一辈子、如今却猜忌你、即将对你下杀手的君王！是兄弟袍泽埋骨他乡的悲凉！不是让你在这发呆！眼神！我要看到你眼里的挣扎和痛！”

谢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下颌线绷紧。被当众呵斥的难堪和对自己表现的不满交织在一起，化为一股灼烧的烦躁。

他下意识地抬眼，再次撞上程澈的目光。

此刻的程澈（萧胤）已经收敛了刚才外放的压迫感，恢复了一贯的冰冷端坐。

但谢临却清晰地捕捉到，在那冰冷的帝王面具之下，程澈的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里面有一闪而过的属于“程澈”的疲惫和隐忍，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被他谢临的失误所牵累的无奈？

这丝无奈，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谢临的烦躁，带来一种莫名的……心虚？

他烦躁地别开脸，低声应了句：“知道了。”

“准备！再来一条！”陈锋吼道。

拍摄再次开始。这一次，谢临强压下心头的杂念，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楚焱的角色里。

他回忆着程澈之前给他剖析的楚焱心境，那种被至亲之人从背后捅刀子的痛楚，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茫然。

他不再刻意躲避程澈的目光，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坦荡迎了上去。

“回陛下，将士们为国戍边，虽苦犹荣。”

谢临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这一次，那份沙哑里融入了真实的沉重。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穿过幽暗的光线，笔直地看向龙椅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神里有未褪尽的战场硝烟，有对牺牲袍泽的沉痛，更有一种被君王如此猜忌的、深入骨髓的失望和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