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影视城,《江山烬》剧组。
恢弘的仿古宫殿群在烈日下沉默矗立,琉璃瓦反射着刺眼的光。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水、劣质发胶和盒饭混合的独特气味。
这里没有海岛的风浪,没有温泉的氤氲,只有冰冷的镜头、灼热的灯光和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程澈穿着繁复厚重的帝王朝服,金线刺绣在强光下熠熠生辉。
九龙冠冕压得他额头生疼,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在昂贵的戏服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端坐在冰冷的龙椅上,腰背挺得笔直,努力维持着帝王威仪。
然而,他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却如同精心妆容也无法完全掩盖的裂痕,泄露着主人强撑的精神状态。
他的目光落在殿中那个同样身着厚重甲胄的身影上,谢临饰演的大将军楚焱。
这是《江山烬》开拍的第一场重头戏:
云台殿君臣夜谈。表面君臣相得,实则暗流汹涌。
皇帝萧胤(程澈饰)已对功高震主的楚焱(谢临饰)起了杀心,言语间暗藏机锋,步步试探。而楚焱,这位铁血将军,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坦荡。
“Action!” 执行导演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镜头推进,对准了龙椅上的程澈。
几乎是瞬间,程澈脸上的疲惫和脆弱消失了。他的眼神变得深邃、锐利,带着帝王特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审视。
程澈微微抬起下颌,姿态依旧端坐,指尖在龙椅扶手上无意识的轻敲,眼帘的微垂与抬起。他的每个动作都精准地传递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以及深藏其下的、如同毒蛇般盘踞的猜忌。
“楚卿。”
程澈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片场的嘈杂,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感,尾音微微拖长,仿佛在舌尖掂量着每一个字的分量。
“北境苦寒,将士们……可还安好?” 他的目光落在谢临脸上,平静无波,却又像X光般穿透一切伪装。
监视器后,总导演陈锋,一个以严苛和暴躁著称的老牌导演,原本紧锁的眉头在看到程澈的表演时,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下,微微颔首。
不愧是童星出身,哪怕沉寂多年,这份浸入骨髓的镜头感和对角色的精准拿捏,依旧令人惊艳。
镜头转向殿中的谢临。
谢临穿着沉重的将军铠甲,身形挺拔如松,剑眉星目,本该是英武逼人。
然而,当镜头对准他特写时,问题暴露无遗。
他的眼神……太直了。
带着一种属于谢临本人的,毫不掩饰的锐利和……不耐烦?
剧本要求楚焱此刻应是外示恭敬,内藏悲愤与不解。
他应该感受到皇帝话语中的试探和杀机,眼神里要有挣扎、隐忍,有被辜负的痛楚,最终化为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但谢临的眼神里,只有“老子在演戏”的疏离感,以及一丝对身上这身沉重行头的嫌弃。
他开口,台词倒是背得流利,声音低沉有力,却缺乏情感的层次,像在念一份军事报告。
“回陛下,将士们为国戍边,虽苦犹荣。只是……”
他按照剧本停顿了一下,本该在此刻酝酿情绪,眼神复杂地看向皇帝,但他只是僵硬地停顿,目光飘忽了一下,似乎在看导演的方向,又似乎在神游。
“Cut!”
陈导猛地从监视器后站起来,喇叭里传出他暴躁的吼声,瞬间盖过了片场所有声音。
“谢临!你演的是个木头桩子吗?!楚焱是刚打完仗回来!不是刚逛完街回来!他面对的是对他起了杀心的皇帝!不是给你发工资的老板!你眼神里那点东西呢?!挣扎呢?!痛呢?!都被狗吃了吗?!”
整个片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场中的谢临。
这位以“疯批美人”和“资本太子爷”身份空降剧组的黑红顶流,第一次在片场被导演如此不留情面地当众呵斥。
谢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本就对演戏没什么兴趣,更厌恶被人当众指责。
他下颌线绷紧,墨色的眼眸里戾气翻涌,握着腰间道具佩剑的手背上青筋隐现。一股低气压以他为中心迅速扩散开来,片场温度仿佛骤降。
站在一旁的制片人吓得冷汗都下来了,连忙上前打圆场:“陈导!陈导息怒!谢老师第一次演戏,需要时间适应嘛!我们再保一条!再保一条!”
“适应个屁!”陈导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吃这套。
“这是演戏!不是过家家!他演的是大将军楚焱!是这部剧的灵魂人物之一!就这水平?对得起这投资?对得起外面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
他意有所指地瞪了制片人一眼,显然对资本硬塞演员的行为极其不满。
气氛僵持到了冰点。
程澈依旧端坐在龙椅上,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他看着场中那个被导演怒斥、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谢临,心里没有幸灾乐祸,只有一种冰冷的疲惫。
他知道谢临的骄傲,也知道这场冲突的导火索,某种程度上就是因为和自己的cp热度,再加上谢临最近被停了卡才被迫接下这部戏,被迫与他这个“本色出演”的“皇帝”对戏。
谢临的排斥和敷衍,他感同身受。
就在这时,陈导的目光扫过程澈,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
“程澈!你!起来!给谢老师示范一下!楚焱此刻该怎么演!眼神!语气!肢体!我要看到楚焱的灵魂!”
他把“谢老师”三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聚焦到程澈身上。
程澈愣了一下。
示范?给谢临?那个眼高于顶、刚刚才在会议室羞辱过他的谢临?
他下意识地看向谢临。
谢临也正看着他,墨色的眼眸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对命令的抗拒,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狼狈?
程澈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这无异于在谢临的伤口上撒盐。但导演的命令,他无法违抗。为了片酬,为了母亲,他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
沉重的朝服发出簌簌的声响。程澈走到谢临刚才站立的位置,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几秒钟后,当他再睁开眼时,整个人的气场完全变了。
不再是龙椅上那个阴鸷多疑的帝王,而是一个风尘仆仆,身披铁血荣光,却难掩眼底疲惫和一丝……被至亲之人怀疑的悲怆的将军。
他微微低着头,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他的眼神不再是程澈的疲惫,也不是谢临的锐利,而是一种复杂到极致的混合物。
有对君王的忠诚,有对猜忌的不解和委屈,有征战沙场归来的沧桑,更有一种即将被命运倾轧的、近乎认命的平静。
“回陛下,”程澈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将士们为国戍边,虽苦犹荣。”
他的目光抬起,看向龙椅方向(那里现在是空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哀伤和困惑。
“只是……北境风沙如刀,寒夜漫长。有些兄弟……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下巨大的苦涩。
他微微侧过头,避开那并不存在的“帝王”视线,下颌线绷紧,一滴汗水(或许是别的什么)顺着鬓角滑落,无声地没入甲胄的领口。
整个片场落针可闻。
没有台词,没有激烈的肢体动作。
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停顿,一个细微的侧头,程澈就将楚焱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委屈、忠诚与绝望,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种无声的悲怆,比任何嘶吼都更有力量。
监视器后,陈导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开,甚至忍不住拍了下大腿:“好!好!就是这个感觉!程澈!这就是楚焱!”
周围的副导演、场记、灯光师,甚至是一些群演,都忍不住低声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