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的气息在静谧的书房里氤氲,带着沉淀百年的厚重。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光洁的红木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里是谢临外祖父秦老爷子位于城郊的旧式宅院,远离市区的喧嚣与铜臭,空气里仿佛都流动着旧时光的从容。
谢临坐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姿态却不再是以往那种睥睨一切的张扬。
他面前放着一杯清茶,袅袅热气升腾,模糊了他眼底深处的戾气。
他罕见地穿着一身素净的深灰色中式褂衫,银发柔顺地垂落,收敛了锋芒,显出一种近乎脆弱的……规矩。
秦老爷子坐在书案后,头发花白,精神矍铄。
他穿着同色的绸衫,手里盘着一对油光水亮的文玩核桃,发出轻微的、规律的喀嗒声。
老人没有看谢临,目光落在书案上一副未完成的山水画上,笔锋苍劲有力。
“外公。”
谢临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比平时低沉,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告状意味?
“我的卡,被停了。”
秦老爷子手中的核桃声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规律的喀嗒。
他眼皮都没抬,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哦?你老子终于舍得下狠手了?为了那个综艺?还是为了……医院门口那个小子?”
他精准地点破了谢临此行的核心。
谢临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医院门口程澈那绝望蜷缩的身影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他抿了抿唇,没有直接回答关于程澈的问题,只是道:“他嫌我丢人。用这种方式逼我回去,或者……离某些人远点。”
“某些人”三个字,他咬得略重。
秦老爷子终于放下笔,抬起头看他。
那是一双阅尽沧桑又锐利依旧的眼睛,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谢临。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
“谢振廷的眼里,只有他的谢氏江山,和他那点可怜的掌控欲。”
秦老爷子语气平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你妈当年……唉。”
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道:“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秦家还没穷到让外孙饿肚子的地步。你名下那个基金账户,我让人解冻了,够你花一阵子。”
谢临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弛了一丝。
这是他的退路,也是他仅存的不被那男的完全掌控的资本。
他低声说了句:“谢谢外公。”
“谢什么?”
秦老爷子摆摆手,重新拿起画笔,蘸了蘸墨,“你是我秦怀远的外孙,不是他谢振廷的提线木偶。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别真把自己玩废了。至于那个小子……”
他笔锋一顿,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浓墨,“程澈?我记得他。八年前,挺有灵气一孩子,可惜了。”
谢临猛地抬眼,看向外公。
外公竟然记得程澈?还知道他十年前的名字?
秦老爷子仿佛没看到他的惊讶,自顾自地画着:“谢振廷的手段,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下作。当年星辉的事,你以为瞒得过谁?”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在谢临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外公知道?知道谢家当年对程澈做的事?!
“当年的事,是谢家欠他的,但不是你欠他。”秦老爷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
他放下笔,拿起旁边的湿毛巾擦了擦手,目光再次落到谢临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洞察。
“阿临,你老子想用钱逼你就范,用羞辱碾碎你的傲骨。但你要记住,真正的力量,不是他给你的,也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挣来的,是你敢不敢去争,去护住你在意的东西。”
秦老爷子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谢临脸上停留了一瞬,“哪怕那东西现在看起来……既麻烦又危险。”
谢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在意的东西?程澈?那个麻烦精?
他下意识地想否认,但外公那洞悉一切的眼神让他所有辩解都显得苍白。他只是沉默着,放在膝上的手却悄然握紧。
“去吧。”秦老爷子挥挥手,重新专注于他的画,“该做什么做什么。谢家那边,暂时还不敢把手伸到我这里来。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警告,“你老子断了你的钱路,可不会只断一次。那个《江山烬》……哼,想靠演戏站稳脚跟?那就拿出点真本事来,别让人看了笑话,也别……辜负了关心你的人的期望。”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重敲在谢临心上。
城市的另一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刺鼻的气味。
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外,惨白的灯光将走廊照得如同白昼,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冷和绝望。
程澈蜷缩在冰冷的塑料长椅上,身上还穿着录综艺时的廉价T恤,头发凌乱,眼下是浓重的、化不开的乌青。
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旧保温杯,仿佛那是唯一能汲取温暖的源泉,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保温杯的盖子被卸了下来,放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杯口残留着深褐色的药渍。
这个杯子,是母亲生病前最后给他买的生日礼物。那时他刚拍完《冬蝉》,对未来充满憧憬,母亲笑着说:“拍戏辛苦,多喝热水。”
而现在……
监护室厚重的门开了,穿着无菌服的护士走出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凝重。
“程先生,张女士的情况……很不稳定。肺部感染加重了,多器官功能都在衰竭,刚刚又下了一次病危通知。主任说……要做好心理准备。另外,”
护士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ICU的费用……已经欠费了,财务那边催得很紧,您看……”
后面的话,程澈已经听不清了。
耳边只剩下尖锐的嗡鸣声,像无数根针扎进他的大脑。
病危通知……欠费催缴……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母亲……要不行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程澈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
他死死抓住旁边的墙壁,指甲在冰冷的墙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保温杯脱手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滚出去老远。
“妈……”
程澈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的呜咽,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踉跄着扑到监护室的门上,透过狭小的观察窗,只能看到里面各种冰冷仪器闪烁的灯光和病床上那个被各种管子包围的瘦弱得不成人形的身影。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是他拼尽一切也要留住的人。
钱!他要钱!他要很多很多钱!
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他,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颤抖着手摸出手机,屏幕上是李薇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关于那个《江山烬》的项目,关于那个足以救命的片酬数字。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拨通了李薇的电话,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薇姐……《江山烬》……的片酬……能不能先预支一部分?求你了……我妈她……快不行了……”
电话那头,李薇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叹了口气。
“程澈……唉,我知道了。我会跟制片方那边尽力争取!你……先稳住!别慌!”
挂了电话,程澈无力地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他捡起滚落到脚边的保温杯,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那是母亲最后一点温度。
他仰着头,望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泪水无声地滑落,混着冷汗,浸湿了衣领。
尊严?骄傲?在死亡和贫穷面前,一文不值。
他现在只想抓住任何一根能救母亲的稻草,哪怕那根稻草……是谢临,是那个他既害怕又忍不住心悸的疯子。
一周后,《心跳盲选》第三期录制现场——某海岛度假村。
阳光、沙滩、椰林树影,本该是浪漫的度假氛围,却因为节目的任务设置和嘉宾之间微妙的关系,显得有些暗流涌动。
程澈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差。
他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即使在强烈的阳光下也透着一股病态的憔悴。
眼底是浓重的阴影,眼神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种强撑的麻木。他依旧抱着那个保温杯,像抱着一个护身符。
谢临依旧是人群的焦点。
他换上了休闲的花衬衫和沙滩裤,银发在阳光下闪耀,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姿态慵懒而疏离。
只是,细看之下,他周身那股“老子天下第一”的绝对掌控感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缝。
偶尔,他的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程澈,看到他强撑的疲惫和眼底深处的绝望时,墨镜后的眉头会几不可查地蹙起,随即又恢复漠然。
第三期的主题是“心跳升温之荒岛奇缘”。
节目组很“贴心”地把三组CP分别投放到三个相连的小荒岛上,美其名曰“共度二人世界,培养革命情谊”。
程澈和谢临分到的岛屿面积最小,植被却最茂密。
任务很简单:在岛上生存24小时,利用节目组提供的有限工具,完成“浪漫晚餐”和“星空夜话”两项挑战。
搭建庇护所、寻找淡水、生火……这些野外生存技能,对曾经在部队待过的谢临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他动作利落,效率极高,很快就用棕榈叶和树枝搭好了一个简易但稳固的棚子,找到了干净的淡水,并成功生起了火。
程澈则显得笨拙而心不在焉。
他帮忙收集柴火时差点被藤蔓绊倒,处理节目组提供的食材(几条鱼和几个土豆)时也显得生疏。
他的心思显然不在这里。他时不时地拿出那个破旧的手机,海岛信号极差,他只能一遍遍徒劳地刷新着,试图看到医院或李薇发来的任何消息。
每一次刷新失败,他眼底的焦虑和绝望就加深一分。
谢临冷眼旁观着程澈的魂不守舍。当程澈第三次差点把鱼烤糊时,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夺过程澈手里的烤鱼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