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私立医院VIP病房的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被昂贵的香氛努力覆盖,却依旧透着一丝冰冷的底色。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谢临靠坐在病床上,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宽大的领口敞开着,露出一小片锁骨和上面尚未完全褪去的、因药物反应挣扎留下的细微擦痕。
距离“云顶”那场卑劣的陷阱已过去两天。
两天里,高效的特效解毒剂中和了血液里大部分作乱的药物。
但神经末梢残留的灼烧感和某种被强行唤醒又粗暴压制的、属于生理本能的焦躁余烬,依旧像细小的针,不时刺穿着他的理智。
更让他烦躁的是,他发现自己对病房里的气味格外敏感。
那残留的消毒水味,那束林薇派人送来的香水百合散发的浓烈香气,都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直到——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没有敲门声,只有极轻的脚步。
谢临甚至没抬眼,那股熟悉的草药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程澈本身干净微涩的味道,像一阵无声的风,悄然驱散了周遭所有令他厌烦的气息。
程澈走了进来。
他手里没拿剧本,也没提果篮,只抱着一个深空灰的保温杯。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身形清瘦,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眼下是浓重的乌青,显然这两天过得并不比他轻松。
但他的眼神很沉静,像经历过风暴后终于沉淀下来的深潭。
他走到病床边,目光在谢临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极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垂下眼睑,将怀里的保温杯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杯身是磨砂质感的深空灰,线条简约利落,在清晨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事情解决了?”谢临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目光落在那个崭新的保温杯上。
“嗯。”程澈应了一声,没有解释后续发展,只是拧开杯盖。
瞬间,一股更加浓郁的带着安神成分的药茶特有的苦涩清香弥漫开来,强势地压过了病房里所有的味道。
他倒了小半杯在杯盖里,褐色的药液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温度刚好。”
他将杯盖递向谢临,动作自然,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谢临的目光从那杯冒着热气的药茶,移回程澈脸上。
程澈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阳光落在他侧脸,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和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疲惫感。
两天前在“云顶”,是程澈冷静地识破了林彦的骗局,用一份真实的体检报告和一段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录音”,将那个虚伪的毒蛇彻底逼退。
两天前在急救室外,也是程澈根据谢淮安排提前联系好了医生,穿着他的风衣,抱着那个保温杯,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守在那里。
而现在,他坐在病房里,装着似乎特意为他熬的药茶。
谢临没有去接那杯盖。他靠回床头,微微偏过头,视线重新投向窗外刺眼的阳光,语气带着一种近乎任性的冷淡:“拿走。难闻。”
程澈递着杯盖的手顿在半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空气凝滞了几秒。
他没有收回手,也没有说话,只是固执地维持着那个姿势。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和谢临之间拉出一道沉默的、无形的界线。
就在这时,一道矫健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程澈脚边蹿了上来!
“喵呜~”
谢必安
穿着特制小号“病号服”的三花猫,熟练地跳上病床,迈着优雅的猫步,精准地走到谢临手边。
它先是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谢临搁在被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琥珀色的猫眼看了看程澈固执递着的杯盖,又看了看自家铲屎官那张写着“莫挨老子”的臭脸。
然后,在两人无声对峙的僵硬气氛中,谢必安做了一件让谢临瞳孔地震的事。
它伸出粉嫩的小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杯盖边缘残留的那点温热药液。
“啧!”
谢临眉头瞬间拧紧,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训斥这胆大包天的小东西。
然而,谢必安舔完,砸吧砸吧嘴,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嫌弃,反而像是尝到了什么美味,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咕噜”声。
它甚至歪着头,用那双澄澈无辜的猫眼,充满期待地看向谢临,仿佛在无声地催促:“铲屎的,快喝呀!本喵认证,味道不错哦!”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猫主子的“试毒”和“安利”,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瞬间打破了病房里凝滞的沉默。
程澈紧绷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下,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飞快掠过他疲惫的眼角。
谢临:“……”
他看着自家猫崽子那副“味道好极了”的蠢样,再看看程澈手里那杯依旧冒着热气散发着苦涩清香的药茶,以及程澈眼底那抹深藏的因疲惫和固执而显得格外执拗的微光……
一股极其陌生的、混杂着无奈、烦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妥协感的情绪,悄然涌了上来。
他讨厌这种被看穿拿捏的感觉,尤其对方还是这个让他心绪不宁的程澈。
但他更讨厌那只蠢猫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烦死了。”
谢临低咒一声,像是被猫烦得不行,带着点发泄意味地一把夺过程澈手中的杯盖。动作粗鲁,温热的药液差点溅出来。
他看也不看,仰头将那深褐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瞬间席卷了味蕾,带着一股直冲天灵盖的霸道药气,让谢临的眉头皱得更紧。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奇异地抚平了胃部残留的痉挛和神经末梢那点令人烦躁的针扎感。
他紧抿着唇,将空了的杯盖随手丢回床头柜,发出“啪嗒”一声轻响,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只留给程澈一个冷硬倔强的侧脸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程澈看着那个空了的杯盖,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懈下来。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那个深空灰的保温杯,重新拧紧盖子,安静地放在床头柜最顺手的位置。
然后,他转身,从带来的纸袋里拿出几个新鲜的苹果和一个水果刀,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和握着水果刀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他低着头,动作细致而专注地开始削苹果。锋利的刀刃划过果皮,发出沙沙的轻响,长长的果皮一圈圈垂落下来。
他的侧影在光线下显得异常安静,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力,仿佛削苹果是此刻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病房里只剩下果皮剥离的沙沙声,谢必安满足的咕噜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谢临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窗外收回,落在了窗边那个削苹果的身影上。
程澈的手指很稳,动作流畅。
阳光跳跃在他微垂的眼睫上,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他抿着唇,神情专注,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宽大的T恤领口随着他微微前倾的动作,露出一小截清瘦的锁骨和颈侧那道颜色已经变淡却依旧清晰蜿蜒的陈年疤痕。
那是八年前被按在酒杯碎片里留下的印记。
谢临的视线在那道疤痕上停留了片刻。
八年前……星辉封杀……程澈……那个眼神倔强、灵气逼人的“国民弟弟”,是如何变成眼前这个眼底藏着深重疲惫和绝望的程澈?
他又想起了两天前在急救室外,程澈穿着他那件过于宽大的风衣,抱着保温杯,背靠着冰冷墙壁的样子。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沉静,像一柄藏在鞘中饮过血的利刃。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谢临心底翻涌。烦躁依旧,却似乎掺杂了些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