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萧胤)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维持着帝王的冷酷面具,声音却难以抑制地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沙哑:“这杯酒……全了朕与你……最后的情分。”
他亲自端起那杯毒酒,一步一步,走下城楼的台阶。沉重的步伐踏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如同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口。
貂裘大氅在身后拖曳,被风吹得狂舞,如同垂死的黑色巨鸟
。
他走到楚焱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并肩作战、生死相托的爱人,如今却成为阶下囚的将军。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带着血腥气的粗重喘息和绝望的温度。
程澈(萧胤)缓缓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优雅。
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捏住了谢临(楚焱)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四目相对。
程澈的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了谢临下颌骨那坚硬的棱角,以及皮肤下脉搏剧烈的跳动。
谢临的眼神如同燃烧的烙铁,灼热、愤怒、绝望,那目光里翻滚的情绪如此浓烈,几乎要将程澈的灵魂也一同焚烧殆尽。
在这一瞬间,程澈彻底迷失了。
他是萧胤?还是程澈?眼前的人是楚焱?还是谢临?
那翻涌的醋意,那别扭的关心,那深夜的质问,那崭新的保温杯,那“能扛”的评价……
所有属于“程澈”和“谢临”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萧胤”和“楚焱”的堤坝。
一股无法言喻的悲怆和巨大的心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程澈。
那不仅仅是对萧胤与楚焱悲剧的感同身受,更是对他和谢临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充满了误会、别扭和隐晦情愫的现实,最深沉的哀鸣。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层浓重的水汽不受控制地氤氲而上,迅速模糊了视线。
捏着谢临下颌的手指,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喝下去。”
程澈(萧胤)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充满了帝王赐死的冷酷,却又诡异地夹杂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楚焱……喝了它……别再让朕……为难……”
最后两个字,轻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被风吹散。
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承载,挣脱了眼眶的束缚,顺着程澈苍白冰冷的脸颊,无声地滑落,砸在谢临染血的甲胄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监视器后,导演陈锋猛地攥紧了拳头,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呼吸都屏住了。
太棒了!这一滴泪,神来之笔!
将萧胤内心极致的矛盾、冷酷面具下的崩溃、对挚爱的不舍与帝王的绝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程澈的演技……绝了!
而被程澈捏着下颌、被迫仰头看着他的谢临,此刻也完全怔住了。
剧本里没有这一滴泪。
他清晰地看到了程澈眼中那汹涌的、几乎要将他吞没的悲恸,感受到了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指那剧烈的颤抖,更看到了那滴砸在自己胸甲上的滚烫的泪水。
那眼泪……是萧胤的?还是程澈的?
那悲恸……是为楚焱?还是为他谢临?
一股如同电流般的悸动,伴随着巨大的困惑,瞬间贯穿了谢临的全身。
他忘了接下来的台词,忘了该有的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程澈那双充满了无尽哀伤和绝望的眼睛,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进了这个人的灵魂深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城楼之上,残阳如血。
帝王的手在将军的下颌颤抖,一滴泪,落在了染血的甲胄上。
无声,却震耳欲聋。
城楼上的风,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刮过程澈的脸颊,将那滴未干的泪痕吹得冰凉。
监视器后导演陈锋那声石破天惊的“Cut!过!完美!”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
程澈依旧半蹲在那里,捏着谢临下颌的手指像是被焊住了,无法松开。
谢临甲胄上那滴泪洇开的深色印记,在他视线里不断扩大,仿佛是他灵魂深处某个隐秘角落被强行撕裂后渗出的血。
他是萧胤?还是程澈?赐死的是楚焱?还是他心底那点对谢临岌岌可危的不合时宜的妄想?
“程老师?程老师!”副导演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急切,在他耳边响起,“过了!这场戏太棒了!您……您还好吗?”
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带着安抚的力道,却像烙铁般烫醒了程澈。
他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瞬间抽回了捏着谢临下颌的手。指尖残留着对方皮肤的温度和脉搏的跳动,那触感灼人。
他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仓促地后退了一步,宽大的貂裘下摆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没……没事。”
程澈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地上那个依旧维持着被钳制姿态的谢临。
巨大的羞耻感和脱力感席卷了他,他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无数道聚焦在他身上的、带着探究和震撼的目光。
他胡乱地用沾着道具血浆和尘土的袖子抹了一把脸,试图擦掉那该死的泪痕和狼狈,转身就往城楼下冲。
脚步虚浮,背影在残阳下拉得细长而仓皇,像一只被猎枪惊飞的孤雁。
片场的工作人员自动让开一条路,窃窃私语如同细密的潮水。
“我的天……程老师最后那滴泪……绝了……”
“萧胤的灵魂都被他哭出来了……”
“感觉程老师整个人都掏空了……”
“谢少刚才也愣住了,都没接词……”
谢临还半跪在冰冷的石地上,铁链的寒意透过破损的甲片渗入皮肤。
程澈指尖那剧烈的颤抖和砸落在他胸甲上滚烫的泪水,带来的冲击力远超剧本中任何激烈的冲突。
他缓缓抬起头,只看到程澈消失在城楼拐角的一片黑色衣袂。
那仓皇的背影,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谢临的心口。
一种极其陌生的、类似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的闷痛感,悄然弥漫开。
他烦躁地皱紧眉头,撑着膝盖站起身,铁链哗啦作响。
他扯了扯被程澈捏出褶皱的戏服领口,动作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仿佛要撕掉那上面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慌乱气息。
“谢少,您……”助理拿着保温杯和毛巾快步上前,欲言又止。
“闭嘴。”
谢临冷冷地打断,一把夺过助理手里的深空灰保温杯。
杯壁是温的,里面是刚换的温水。他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动作粗暴,喉结剧烈滚动。温水流过干涩的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
程澈那滴泪,和此刻狼狈逃离的背影,反复在他脑海中交织。
烦,真他妈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