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临在父亲的书房外,亲耳听到林彦用完全陌生的、谄媚而市侩的语气在电话里汇报进度,甚至轻蔑地评价他“一个缺爱的傻子,很好骗”时……世界崩塌了。
什么救赎?什么光?全是假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捧出的真心,不过是别人眼中可以利用的、愚蠢的筹码!
“神不救你,我救?”
呵,多么讽刺,多么恶毒。
谢临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落地窗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指关节瞬间泛红。
眼底翻涌着被背叛的暴戾,被愚弄的耻辱,还有那深埋心底、经年不散的剧痛。
那段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因为几条无聊的八卦,再次鲜血淋漓地撕开。
林彦……这个名字,连同那句虚伪的“救赎”,是他谢临此生最大的污点和逆鳞!
谁敢提,就是在找抽。
几天后,横店某隐蔽性极好的私房菜馆包厢。
烟雾缭绕,杯盘狼藉。陆子昂叼着烟,一脚踩在旁边的椅子上,对着刚进门的谢临大呼小叫。
“临哥!你可算来了!哥们儿想死你了!快坐快坐!听说你最近在片场水深火热?被那个程澈压戏压得死死的?”
沈铭推了推金丝眼镜,笑得斯文败类:“谢少屈尊降贵去演戏,体验生活?还是……另有所图?”
他意有所指地瞟了谢临一眼,显然也看到了网上关于“澄临天下”的狂热。
谢临脱下外套随意扔在空椅子上,坐下,自顾自倒了杯酒,仰头灌下。
辛辣的液体滑过他的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感。
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惯有的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体验个屁。老头子断粮,接个活儿糊口而已。”
他没提被程澈演技碾压和被迫“拜师”的憋屈。
“糊口?”陆子昂夸张地瞪大眼,“临哥你逗我呢?你外公手指缝里漏点都够别人花几辈子了!我看你就是……”
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挤眉弄眼,“看上那个程澈了吧?别说,那小子虽然一身黑料,但长得是真不错,尤其那眼睛,湿漉漉的跟小鹿似的,啧,我见犹怜啊!”
“滚。”谢临冷冷地吐出一个字,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陆子昂,“再多说一句废话,把你舌头拧下来下酒。”
陆子昂被他眼神里的寒意吓得一缩脖子,讪讪地坐回去:“开个玩笑嘛临哥,别生气……”
沈铭适时地转移话题,聊起了最近的金融动态和一些圈子里的八卦。
谢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酒杯。陆子昂那句“小鹿似的眼睛”却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现在才意识到,程澈的眼睛……是有点像林彦。
都是同样的眼尾微微下垂,看人时总带着点湿润感,像蒙着一层水汽的琉璃。
不同的是,程澈看起来没林彦那么清纯,比起那个人多了几分成熟。
这个认知让谢临心头猛地涌上一阵强烈的烦躁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他厌恶任何将程澈和林彦联系起来的可能。林彦是虚伪的毒蛇,而程澈……
谢临脑海中闪过医院门口蜷缩的身影,片场强撑的疲惫,抱着破保温杯的脆弱,还有那双看着他时,除了畏惧、疲惫外,偶尔会闪过连主人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光……
程澈和林彦,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一个是从骨子里透出的绝望和挣扎,一个是从头到脚的虚伪和算计。
“对了临哥,”沈铭像是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说……林彦要回国了?”
“咔嚓!”
谢临手中的玻璃杯应声而碎。
锋利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瞬间涌出,混着酒液滴落在昂贵的桌布上,晕开刺目的红。
包厢内瞬间死寂。陆子昂和沈铭都惊住了,看着谢临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和流血的手掌,大气不敢出。
谢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缓缓抬起流血的手,看着掌心蜿蜒的红色,眼神阴鸷得可怕,嘴角却勾起一抹极其冰冷、充满戾气的笑容。
“他敢回来?”
那语气里的寒意,让包厢温度骤降。
横店影视城附近一家平价奶茶店角落。
程澈捧着一杯温热的原味奶茶,小口小口地啜着。
他对面坐着苏晨,这位在《心跳盲选》里认识的新晋偶像,此刻正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八卦和崇拜地看着他。
“程哥程哥!你和谢少在《江山烬》片场真的火花四溅吗?网上都说他演技被你碾压了?真的假的?快给我讲讲!”
苏晨压低声音,兴奋得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
程澈苦笑了一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没那么夸张。谢临……他学习能力很强,只是刚开始不太适应。” 他避重就轻,没提谢临被导演当众呵斥和被迫向他“学习”的尴尬。
“哇!程哥你就是谦虚!”
苏晨一脸崇拜,“我看了官宣海报,你演的皇帝太带感了!眼神绝了!阴鸷帝王!谢少那个将军也好帅,破碎感十足!你们俩站一起,那个张力!绝配!”
苏辰捧着脸,眼睛冒星星,“程哥,偷偷告诉我,你和谢少私下……关系怎么样啊?他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么难搞?”
关系怎么样?
程澈握着奶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能怎么说?
说谢临在会议室当众羞辱他“本色出演”?说谢临在荒岛塞给他卫星电话时那副施舍般的凶恶嘴脸?说在酒店被迫“讲戏”时,谢临那充满抗拒又不得不低头的憋屈?
还是说……他偶尔捕捉到谢临看着剧本上楚焱台词时,眼中那丝真实的、被触动到的痛楚?
“就……同事关系吧。”程澈含糊地回答,低头吸了一大口奶茶,甜腻的味道也压不住心底的苦涩,“他……人还行。”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没什么底气。
苏晨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还想再追问,程澈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李薇发来的微信,一张截图。
截图是某个八卦论坛的帖子标题:【深扒!谢太子爷高中白月光!‘若神不救你,我救’的救赎系初恋!疑因家道中落被谢家棒打鸳鸯?程澈酷似白月光?!替身文学照进现实!】
下面还有几张模糊的照片,似乎是高中时期被别人偷拍的。
一张是一个穿着校服的清秀少年侧脸,笑容温暖。
另一张是穿着同样校服,但气质明显阴郁冷硬的谢临,照片里谢临的目光,正追随着那个少年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辨。
程澈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模糊的侧脸上,又猛地看向那张谢临注视少年背影的照片。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那陌生的酸涩感再次汹涌而至,比之前更猛烈。
原来……是真的。
那个白月光……真的存在。
“若神不救你,我救”……原来谢临也曾被人这样珍重地“救赎”过。
而自己……某些角度……酷似白月光?
替身文学……这四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程澈的认知里。
他想起谢临偶尔落在他脸上的那带着审视和一丝恍惚的复杂目光,想起谢临对他时好时坏阴晴不定的态度……
一股巨大的难堪和冰冷的羞耻感瞬间席卷了他。
原来如此!
原来那些偶尔流露的,让他心悸的复杂眼神,那些突如其来的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恶劣态度,可能都只是因为……他这张脸,像另一个人。
像那个真正被谢临放在心里、念念不忘的“救赎”!
谢临怎么能这样!
那他程澈算什么?一个拙劣的替代品,一个在片场被利用来缅怀过去的工具?还是一个在综艺里被迫捆绑炒作的跳梁小丑?
程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奶茶杯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指尖冰凉。
奶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程哥?程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苏晨担忧的声音传来。
程澈猛地回过神,慌忙将手机屏幕按灭,塞进口袋。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事。奶茶有点凉,胃不舒服。”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仓促,“苏晨,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先走了。下次聊!”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奶茶店,将苏晨担忧的目光和满店的甜腻香气抛在身后。
横店喧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阳光刺眼,程澈却感觉浑身冰冷。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张模糊的侧脸照片和谢临注视背影的眼神。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保温杯,冰冷金属的触感清晰地传来。他紧紧攥着杯身,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东西。
杯子里是他刚泡的浓得发苦的药茶。他拧开盖子,也顾不上烫,仰头灌了一大口。
苦涩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带来清晰的痛感。这痛感奇异地压下了心口那股尖锐的酸涩和难堪。
他算什么替身?他连替身都算不上。
他只是个需要钱救命的可怜虫,是个被资本和命运裹挟着不得不与谢临演一场荒诞对手戏的……工具人。
程澈靠在一条偏僻小巷冰冷的墙壁上,仰头看着狭窄天空中被电线切割的灰色云块。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将保温杯抱得更紧了些。
戏里,他是疑心病重,最终赐死挚爱忠臣的皇帝萧胤。
戏外,他是被生活碾碎了还要被迫在别人的故事里充当影子的可怜虫程澈。
这出《江山烬》,戏里戏外,都烧得他心口一片荒芜。
而那点隐秘的不合时宜的醋意,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