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抖了抖蓑衣,“老家伙走吧。”
一抬鞭子,驴车缓缓启动,铃铛声清脆响亮。
车篷四角支架,三面围的密不透风,仅留车尾方向供客人上下。
花酿想要欣赏沿途风景,就坐在了车尾,不时有细雨飘进,余青竹递伞给她,花酿打伞坐着东眺西望。
余青竹昨夜彻夜未眠,此时困意袭来,伴着驴车晃悠的劲头,他靠着篷壁闭目小憩。
花酿侧头瞧见他打盹,不再欣赏外面雨景,而是盯着他发呆。
“喜欢得很,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喏。”
大娘用的方言,她听不懂,但看大娘笑得暧昧,视线在她和余青竹之间来回。她猜出个七八分,闹了个大红脸,探头出去看风景,默默用伞遮去他那侧的风雨。
从关州城坐驴车到白水县,步行至子母桥码头,两人下车改换水路,白水河上乌篷船一字摆开。
空地支起茶摊,船夫三两成群,凑成一桌吃茶。天色渐晚,除了船夫,码头的人寥寥无几。
余青竹甫一到码头,便有相识的船夫揽他上船。
“劳烦小余师傅稍等一会,我饮尽这碗茶水便来。”
余青竹点头应允,扶着花酿上船,寻了位置坐下,将背篓取下放在身侧,然后掏出随身携带的册子,翻阅起来。
船夫弯腰往船篷里看了眼,见小余师傅背对于他,手里还拿着书册,好心提醒道:“小余师傅,船篷光线不好,小心眼睛,小娘子也劝劝他。”
说完便坐在船身后艄,以脚躅桨,木桨击水推进,激起一层层涟漪。
花酿听不懂方言,只能笑笑。
他收起册子,又开始闭目休息。
船篷空间狭小,两人相对而坐,她绷直上身,同他隔开些许距离。
她有些疲乏,便也闭目。
突然船震荡了一下,余青竹重心不稳,向前扑向对面。
他急忙用双手撑住篷壁,双腿磕在船板上。
花酿好好坐着,而他跪在她面前,耳边是她喘出的热气,打在他的耳垂上,带起细微颤栗。
乌篷船经此变故,竟是险些翻船,好在船夫经验丰富,当机立断起身撑杆,免了落水之苦。
船夫指着远去的乌篷船骂道:“顾头不顾尾的傻子!”随后他看向篷内,解释缘由,“方才有船经过,船尾刮着了。二位没事吧?”
等船行驶稳定后,两人火速放开彼此,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只耳边红意昭示着缱绻之事。
“无事。”
有晚风轻拂而过,余青竹拿出布毯盖在花酿身上。
没由来的,花酿嘴里泛苦。这一路走来,她餐风露宿,经历生死大劫,受人欺辱,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孤舟独桨,可为何此刻心又酸又闷?
船夫吆喝,“小余师傅到咯。”
小余师傅为人知礼而友善,相貌出众而不矜,且制香技艺精湛,虽年纪尚少,当得起一声小余师傅。
船夫暗地惋惜,如此郎君,真是可惜了。
尽管船夫一再推脱,余青竹还是付了两份船费。
等到两人上岸,天色已然昏暗,他单肩背上竹篓,踏上归家的路,她拄拐跟在后面。
回到家,余青竹做饭,花酿替他清点钱财。
“……五百一十九,五百二十。”花酿纳罕,“怎么多出一百?”
说完,她意识到什么,看他。他将菜下锅,并未看过来,应该没有听见。
他端来饭菜到桌上,花酿将钱袋给他,“点完了,齐了。”
他接过,正要打开,花酿一把抓过,“怎么?信不过我?怕我吞你钱财?”
他摇头否认,注意到她指尖,拉起她的手,查看她手指的伤。
指甲盖前段断裂,伴随一道道皮肉外翻的伤口,不长,却很吓人。
她抽手缩回袖内,只觉得丢脸,“小伤,不必在意。”
他去拉她的衣袖,花酿甩袖,他继续拉,她继续甩开,他还来拉,花酿大火,“你有完没完!”
似曾相识的纠缠,花酿又要甩袖走人,却看见他望着自己,满眼歉意。
他本就生得好看,这样一来,倒让她心先软了。
“你不吃饭,我还要吃,吃完再说。”
饭后,余青竹拿来伤药,她坐在他旁边,将手掌摊开向上,“劳烦替我上药。”
余青竹微低头,神情专注,动作轻微,小心给她上药。
她的手指生了不少茧,手掌也有许多疤痕,皮肤黢黑,与他见惯皮肤白皙的江南女子皆不同。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见他望来,连忙收起怔然神色,又是冷若冰霜,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低头,嘴角不自觉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