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8月，离开学还有几天，老五沈晓芬出生了。

这个女儿出生前，聂春花收到母亲的求助，提前将聂秋实和沈建设接回家，以解徐大娘的燃眉之急，剩下的口粮够徐大娘撑到秋收。

聂秋实和沈建设暂时从乡下回来，住进原本作为厨房的房间。

原厨房后排的工厂仓库废弃多时，被沈家占用，东半边作为新厨房，西半边用来养猪，沈建业和沈建华又多了新任务——养猪。

聂秋实来姐姐家走亲戚需到街道备案，避免被收容遣送，街道工作人员对辖区内各家成分、家中人员一清二楚。

沈建业和沈建华去斜对面的街道主任家里报备聂秋实的到来，离开时听到主任老婆对主任说，“中午回来趟，给你备了好吃的。”

好吃的！！！这三个字对沈建华有莫大的吸引力，他对这三个字自带雷达，心里挠痒痒般好奇，是什么美味呢？

他在人家屋后转悠勘测地形，不愧是原作战科科长的儿子，还真被他发现个绝佳观察点。

主任屋后几株高大的柚子树缀着玲珑小果，沈建华三下五除二爬上树，趴在粗粗的树枝上，透过叶缝中观察厨房的动静。

只见主任老婆走进厨房，翻出个纸包，从中取出一个树根样、细长多须的东西在水里涮了两下，将其整个放入锅中，大火煮开再小火慢熬。

等待熬煮出锅的时间太无聊，沈建华趴在高高的树梢上，顺手摘下脑袋边的拳头大小青涩柚子，手头没有工具只能用牙啃，啃得嘴都酸了，才啃出丁点果肉，又苦又涩，干巴巴的毫无水分，只有些许柚子的香味。

他边啃边吐，树下落了一地白花花的柚子渣，从树上往下看，好像一片蒲公英田，不时有小鸟飞到地上啄食。

沈建华见状忍着难吃，大口嚼着苦柚子，将柚渣吐得更远，吸引来更多的鸟儿。

他决定了！要是那好吃的东西再不出锅，他就回去取弹弓，逮地上的小鸟吃。

沈建华手上的柚子快啃完，耐心快耗尽时，主任老婆终于有了新动静，她进厨房品了口汤，关掉火，又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捞出，放在窗口晾晒。

沈建华爬的高看得远，见四下无人，忙滑下树，偷偷从那东西上掰了一小截，转身就跑，一进家门就满怀期待地放入嘴里。

呸呸呸！这玩意一点也不好吃，和刚刚的柚子一样又苦又涩又干巴，什么味道都没有，柚子至少还有股香味，它连柚子都不如！

主任老婆则站在窗前破口大骂，“哪个前世没见过好东西的，放在自家窗口有主的东西也偷，这是要上交的人参，偷组织的东西，思想觉悟太低了！有本事别被我逮着，逮着就抄你……送你去改造接受再教育！”中气十足的骂声远远地飘到路这边。

站在家门口的沈建华朝路对面空气做了副鬼脸，转身进了家。

原来那锅参汤才是精华！

“你思想觉悟低，要抄你……送你去改造接受再教育！”

没过几日，沈建华在学校报名点又听到如出一辙的嚣张话语，他跟着升入二年级的沈建业去学校报名，在报名的人群中探头张望，朝人群中间定睛一看，说这话的人黑黑瘦瘦，原来是街道主任的女儿在报名处与人对骂。

主任女儿被骂“乌竹竿子！”被戳中痛处的她正气得跳脚呢！

沈建华和周围的同学哈哈笑出声，好贴切的形容，又黑又瘦可不就是一根乌黑的竹竿嘛！

主任女儿骂功可不如主任老婆，来回就是两句“你家是地主！地主崽子，送你去改造！”

一位扎着栗色麻花辫的小姑娘，肤色微黄，细长的瓜子脸，衣着干净。她单手叉腰，另一手指着主任女儿，手指随着身体的节奏不住地晃动，“你个八张嘴，事多婆！关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

这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叫吴瑜，出身地主家庭，今天学校报名她特意没带户口本，面对老师有关家庭成分的询问，脸不红心不跳地答“贫农”。

却被平日的好朋友——主任女儿的一句“她是地主！”当众道破身份，当下恼了与主任女儿翻脸对骂。

沈建华回想起前两天主任老婆骂自己的事情，小姑娘骂主任女儿就好似自己在骂主任老婆。

想到此，他的笑声不免过于畅快过于明显，引起了小姑娘的注意。

小姑娘斜眼看过来，扫到沈建华亮晶晶的崇拜眼神，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收回目光。

按姑娘们惯常的吵架流程，闹掰吵架绝交和好，这会儿已到绝交这步，果然小姑娘冲好友嚷道，“我不和你玩了！绝交！”

沈建华心中暗暗佩服，这小姑娘吵架颇有他妈聂春花的架势，上个月他和沈建业在外打哭小伙伴，对方家长上门告状，聂春花就是一样的姿势一样的口气，堵在门口与对方家长对骂，就连那句“管好你自己”的语调都一摸一样！

原本沈家是打输的一方，沈建业与小伙伴玩钢珠比眼力，他们在地上钻了个小洞，轮流站在洞前，将钢珠往地上的小洞扔，沈建业对准洞口比划了半天，正准备松手，却被后面等得不耐烦的小伙伴一顶，钢珠落在洞外，沈建业输了。

这种输法沈建业自然不认，不认自然打了起来，他那小身板自然打不过，打不过自然要回去搬救兵，救兵自然是身高体壮的弟弟沈建华！

沈建华正在厨房烧水，见沈建业又哭着进屋，拉着他往外冲，他一个用力反拽住沈建业，不肯走，“水快开了，我要倒水进热水瓶。”

为了印证沈建华的说辞，水蒸气把大铝锅的盖子顶得叮哩咣当地应和。

沈建业急了，刚擦过涕泪的湿手攥着沈建华，“你帮我教训完小毛，回来我和你一起倒水。

沈建华这才让沈建业拽着自己往外走，街道里的常胜将军出马，毫无悬念赢得上风。

除开回家找帮手的沈建业，其他的孩子们仍在洞边扔钢珠。

沈建华平静地走到小毛面前，问：“你欺负我哥！”却见小毛转头同伙伴嘲笑沈建业，故意喊沈建业的外号，“猫仔自己准头差扔不中却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