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缨,开始吧。”
李慕缨重新将右手摊开,在掌心中聚起一团火来,那团火焰烧得极旺。在静谧的帐篷里,只有它“噼里啪啦”的声音。温叶望着它出神。小时候,他在涞州那种天寒地冻的地方,只有家里才会有温暖的火焰,而他的母亲常常就在那火炉旁坐着,她的手也有着和炉火一样的温度。长大些,是在凤城外的山上,被妖物关在笼子里当做口粮的时候,是李慕缨用那样的一团火,将他从熊妖的手中救了下来。再大一些,他到了李溪的身边,他每个夜晚都是在点着这团火的烛台下捧着书拿着笔,用每个字每句话来填补他内心的空洞才得以度过微薄的凉夜。
火对他而言,是温情、生机、慰藉。而现在,他看着来自李慕缨的火焰,竟心生恐惧。李慕缨,她是所有这些人里唯一一个可以用火的人。她的火焰多次将他们从危局里拯救出来,以至于他们都忘了,火这种东西,本来的属性是不认亲疏,统统毁灭的。
李慕缨会被火烧到吗?从她说出要以火止血的时候,这个念头就在温叶的心头萦绕着。其实不只是他,在场的每个人都有这个疑问。但李慕缨对她们来说是什么?工具?手下?同行者?总之,都不重要吧。不然怎么会就这样默视着李溪准许她用这样的法子呢?可李溪又是怎样的,他不是最在意李慕缨的人吗?难道那点芥蒂就能让他坐视不理?李慕缨的能力让他盲信到了这样的程度?
此时,李慕缨的右手,离她的左臂也只剩下了一厘的距离,温叶几乎能看见那火苗将她皮肤上的绒毛烧卷曲的样子。他手上的血已经凝固,来自李慕缨的温度逐渐失去,他的心亦在冷却。他望着李慕缨掌中的火焰,烧得那么旺盛,想来应该是很温暖的吧。那能不能先把使他心脏冻起来的冰雪融化呢?
温叶垂在衣袖中的手微微动了一些,他的嘴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张开,一个“阿”字的前音将要脱口时。“呲——”一阵白烟,从李慕缨严丝合缝的右手和左肘间升起。
“阿、阿缨!”这不是温叶的声音,但这声使他愣了下神,随后,他看向了替他呼出这声的人。
郎却娴着急忙慌地用双手一下子就抓住了李慕缨的右臂,她手上汗津津的感觉,使得李慕缨略微抬眼看她。这个帐子里,从一开始一直在她李慕缨身边的,只有郎却娴。她无措地与李慕缨对视。然而这短暂的对视后,郎却娴却撤开了自己的手。她没有从这姑娘的眼里看到任何疼痛、退缩、害怕。她是真的不觉得痛吗?郎却娴嗅到了一股焦味,她茫然地低头,盯着那被燎烧着的伤口。这真的是一个人类的反应吗?
郎却娴心中对李慕缨生出一丝异样来,她仓皇地将双眼收回,往四周寻去。直到看到在角落里的郎昭,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些。而郎昭在接触到她的眼神后,亦觉得不对,上前来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郎却娴朝他笑了一下后,重新看向了李慕缨的手臂,此刻她的心境平稳了许多。
没关系,不是人类也没什么。她是李慕缨就行。
火焰烧在皮肤上的声音停下来后,李慕缨将右手撤开。李溪这才走上去,他看到伤口的瞬间,就对身后的桑泊喊道:“桑泊,你快去拿治疗烧伤的药和绷带来。”
他的音调在其他人听起来如常,但日日跟在他身边的温叶却听出了他每个音里细微的颤抖和每个字间缩短的间隔。温叶低头看向他的衣袖,果然,那最下面的一截皱巴巴的,比周围的颜色都要深一些。温叶这才稍稍放下对李溪的埋怨。
他这才敢看向李慕缨的手。那里黑糊糊的一片,原本流血的血管被火焰烧得融在了一起,血自然再也无法流出。温叶不知道此刻他的心里到底是何种滋味,为她得以止住血而开心?迟迟不敢看她伤口的逃避?对她这非人的疗伤法子的费解?还是看着这烧得焦黑一片的不忍和心痛呢?
痛?李慕缨自己都不会痛,他温叶为什么要觉得痛?
“来了来了,伤药和绷带来了。”桑泊端着盘子急急忙忙地跑来,没留意撞到了温叶,他正要给温叶道歉时,却见他接过了自己手中的盘子,对他说道:“我来吧。”
“啊?哦。”桑泊搞不清状况地看着温叶先他一步端着盘子走了过去,坐在那里的郎却娴还主动给他让了个位置。
李慕缨的身前再次围拢了这么多的人,她的一双眼睛一一从她们的面上略过,直到温叶将她的手托起来搁在移来的小桌子上时,她才固定下来。
温叶和桑泊同住,见多了他如何给他人处理伤口。处理起李慕缨的烧伤来,亦是得心应手。他将装有烧伤药粉末的药瓶塞子取下,一只手拿着靠近那黑漆漆的伤口,一只手托着李慕缨的手臂。在他要将药粉撒下的时候,他停顿了下。他想嘱咐这姑娘,药撒上去会很痛,让她先忍一忍。但他很快又想起,李慕缨不会觉得痛。所以,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径直将黄褐色的药粉轻轻地倒在了她的伤口上。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抬起头来看李慕缨一眼,对面也没有吭过一声。安静的,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待他将绷带上最后一个结打好后,他才避无可避地抬头,故作轻松地说道:“好了。”
但他刻意摆出的笑容却滞在了他的脸上。
李慕缨,她没有表情,她很镇定,她很平静地看着他。但她耳边那几根碎发,为什么紧贴在耳旁?
温叶屏息着,很小心地侧了下头。那几根发丝上泛出白色的光来,那是被水打湿后才会有的光泽。可是这水从哪里来的?
“小哥,你弄完了,可以先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