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不可能在一起的,即使在一起也绝非童话般的结局。”奥斯汀小姐摘下手套,从挎包里拿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她深吸一口气,吐出薄灰的云雾:“别告诉我你没看出盖茨比先生在引诱布坎南夫人离婚,莱斯利。”
我当然看出来了。
当一个男人向一位女性不计成本的大献殷勤,像孔雀般拼命昂首挺胸,展示自己华丽的尾羽,如果不是另有目的,难道还是要与这位女性缔结一辈子的友谊吗?
“盖茨比先生是令我生意起步的雇主,但说到底又是因为布坎南夫人才有这场丰厚的雇佣,”我诚恳的向她解释自己会频繁出现在盖茨比邸的原因:“而且我和盖茨比先生是朋友。”
“你和欧文先生的行为可不算是。”奥斯汀小姐直截了当的撕开那层我们都或多或少忽略的遮羞布:“你们两个一个是时尚公司的创始人,一个是杂志的总编辑,一个没告诉他别穿那么鲜艳的西装,一个从不纠正盖茨比先生的咬文嚼字。别告诉我你们没看出来他试图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出身上层的人士!”
我一瞬沉默下来。
“你说得对,作为朋友,我应该提醒盖茨比先生这件事。”我回忆起之前和盖茨比先生相处的片段:“我不是第一次察觉到异样,但老实说,我没那么确定……也不清楚他这么做的具体目的,现在我知道了。”
“现在我们来谈谈布坎南夫人。”奥斯汀小姐说:“我不太喜欢在工作范围之外点评女性,所以她是个怎么样的人暂且不提……我想说的是,你不会认为离开布坎南先生,投入盖茨比先生的怀抱,对布坎南夫人来讲是什么好事吧?”
“……我不谈论别人的婚姻。”面对显然在我知识盲区的东西,霍尔先生选择尽可能诚实回答:“很明显,你现在问的是这个时代女性的处境。实话实说,我很抱歉,因为在今天之前我确实没有仔细考虑过。”
——这倒不完全是出于性别不同,问一个七十年后的中国人七十年前美国妇女的处境,恐怕除了曾做过调查,翻阅相关资料的人或是专家学者,没几个人能回答得上来。
在监狱那种地方根本接触不到几名女性,我相熟的女性一位是奥斯汀小姐一位是马洛,她们两个显然是这一时代的特殊观念者,也不能用来作为参考。
非要说的话,我只能从我的那个时代来回忆——那个时候离婚是相当常见的事,如果双方都是为了奔向更好的人生,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布坎南夫人那一层面的人,都有自己相对固定的社交圈,而且无一例外都是他们那样有钱的家庭。”奥斯汀小姐对这个很熟悉,我知道她曾为了在这群上流人士面前露脸,尽可能获得客户而费尽心机:“他们看重尊严,脸面,而且女性出轨要付出的代价远比男性出轨多得多。如果布坎南夫人在布坎南先生没有公开出轨,行为暴力等等情况下宣布离婚,只为爱情投入一个在那群人眼中只是有点钱,毫无底蕴的小子怀里……布坎南夫人就可以和她的整个社交圈说再见了。”
我逐渐明白她的意思。
在布坎南夫人那个圈子里,丈夫和妻子各有情人也不会离婚,婚姻不仅仅是一份依靠,更是一种家族之间利益的纽带。
黛西·布坎南如果想要离婚,在他们那个圈子里简直是不可理喻的:不会有人相信她只是“为了爱情”就这样浅薄地破坏了自己的家庭,破坏了布坎南和费伊之间的共同利益。所有人不仅会觉得她愚蠢,更会认为她和汤姆的婚姻之中有什么难言之隐。她的离开将是对汤姆·布坎南淋漓尽致的羞辱,对自己费伊家族的损失,也会让自己沦为笑柄。
诚然盖茨比看起来爱她至深,也足够有钱。但有多少人会拿自己稳妥富裕,享受礼遇的生活和自己的一切名誉,赌一份已经多年未曾联系的前情人的深情?
“另外,你也考虑一下离开那个监狱。”奥斯汀小姐把烧了一半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她那已经变得尖锐锋利的目光隔着夜色刺向我:“我不能独自处理所有的事,莱斯利,你的那层身份太耽误整个霍尔公司的进度了。”
我想也没想的拒绝:“不可能,你知道那对我很重要。”
“这是今年假释委员会的成员名单。”她从挎包中拿出一张折好的纸递过来:“你有足够的钱了,作为公司的老板该拿出当初投资的气魄,你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的,对吧?”
我在一片无力中闭上眼睛,感觉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在今天之前,我不去过问奥斯汀小姐的生活和工作,她也鲜少评价我的决定和行为。我一度以为这样的默契与信任可以持续到很久以后,但在规模急剧膨胀的霍尔公司面前,这一天还是早早到来了。
她或许猜到了我的爱人或者朋友在监狱服刑,我也该感谢她没有对肖申克这个男性监狱流露出任何异样神色,但……无论如何,收买假释委员会成员和典狱长是行不通的。
且不说安迪还没到可以被假释的年限,即使到了,典狱长也绝不会放过安迪这样一个知晓他和这座监狱全部黑暗财富的犯人。如果假释委员会真的在金钱攻克下批准了安迪的假释,或许我当天晚上就会收到“犯人杜弗兰袭击狱警被击毙”这样的消息。
我曾希望过我可以用其它手段帮他出来,在霍尔公司刚刚起步的时候,我曾无数次做梦自己拥有足够的钱去重查旧案。现在我有钱了,我站在了这个阶层,即使我不去查看也清楚卡斯特·霍尔银行账户里的数字可以在波特兰买下一栋别墅兴建一个庄园,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天,我反倒不能做任何事,因为安迪的生命和自由没有一个是我真正能左右的。
肖申克是一座该死的牢笼,典狱长手里却不仅握着钥匙,还有枪。
我不得不去面对这个令人绝望的现状:除了钱,这么久过去了,霍尔先生没有在他真正想做的事情上取得任何进展。
“你还好吗?莱斯利?”或许是我沉默得太久了,奥斯汀小姐试探性的问。
“我会想出解决办法。”为了打破静默,我只好这样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