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反正也找不到人,不如去帮忙的心态,我大步过去用肩膀帮他隔开人潮,拍了拍这位青年很瘦,但意外结实的手臂:“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身后的乐曲演奏到了尾声,萨克斯和钢琴的急促高音令人牙酸。
“……谢天谢地。”他猛地回头,在短暂被惊吓到后像是一头终于被浪潮推回水里的搁浅鲸鱼那样重重吸了口气,又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半。紧接着,就像什么紧迫的,奇异的事在追着他般,这位年轻男性匆忙举起那个信封,语速快得像生怕我转身溜走:“您是这里的管理人员吗?我有请柬——”
来盖茨比邸其实并不需要请柬。
准确说,能有幸收到盖茨比邸请柬的人其实并不多,或许是朋友,或许是合作对象,或许是——
我福至心灵地盯着这个眼眸清澈干净犹如少年,又沉稳含蓄好似包含天空的年轻男人:“您的名字?”
“噢,我忘了自我介绍。”他懊恼地快速自证:“我叫尼克·卡拉威,您可以在来宾邀请里确认,如果这张请柬不是一个恶作剧的话。”
“卡斯特·霍尔。”我为这样的巧合在心里慨叹,很客气的略微侧过身,充当暂时的引领者:“我不是这里的管理人员,但恰好对这儿算得上熟悉……”
我本想带他直接去方便闲聊的鸡尾酒区,转弯到一半却和面包餐车打了个照面,无数金黄的圆圆的香蕉面包和各种甜甜圈、贝果、肉桂卷和司康整齐摆放成一座金灿灿香喷喷的小山,像堵墙似的击碎了我的自信。
“……或许也没那么熟。”我干咳一声,多少明白了为什么欧文完全不想出来。
在厨房明亮温暖的灯光下,他鸽蓝色眼睛里涌现出明快的笑意,顿时将原本僵硬而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我来的时候看到了鸡尾酒区,在左边。”在我转头的瞬间,尼克就已自然地接过导游的重担,仿佛这样的行为是他的习惯,又或者做这样的事令他极为快活般领着我往左侧走去。
我耸耸肩缓解自己那点微末的尴尬,跟上他的步子。在走出这条长廊前,我看见那位名叫安德烈·科万特的漂亮男人已经依附在另一位不太年轻的,穿着鹅黄色羊绒西装的男性企业家身边,在被音乐和人影半掩住的舞池角落忘情的接吻。
“这样的事不算少见。”或许是我的脚步放缓引起了尼克的注意,他顺着我的目光方向瞥了一眼那边,又好像怕冒犯到那两人一眼迅速收回视线:“呃,我的意思是,有的时候这是一种古希腊式的……苏格拉底式的关系。”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尼克这一刻的措辞艰涩,是因为我花哨的打扮令他认为我也是一位“性-欲倒错者”。出于当时我向他伸出援手的感谢,他不得不去绞尽脑汁的为我,或者为“霍尔先生的同类人”尽可能不着痕迹的辩白。
但在此时此刻,我几乎确信这位尼克·卡拉威一定是哲学或者文学院的优秀学生了,若非如此,则他未来一定会在这两方面有所爱好甚至建树:这种微妙的,掺杂在包容里的,开放与保守并行的纠结感恰恰是这类人通用的标识。
当然,他身上略显腼腆的气质和强烈的书卷气也是我的一大论据。
“我并不歧视和排斥这种关系。”我把注意力从科万特先生身上收回来,将他的无礼归类到“失败的搭讪”里,又轻盈地将此人抛之脑后。
我们在鸡尾酒区拿了两杯香槟,找了个尽可能僻静的角落坐下。这位尼克·卡拉威先生看起来并不习惯盖茨比邸这样大型的奢华晚会,他对每一样事物的惊叹并不比我圣诞节那次少。但比起当年的我,他相当快的适应了这一切——至少表面上如此,不管是应对侍者的收杯还是问询,还是谢绝一些女性的邀请,尼克·卡拉威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失礼。
他的仪态完全可以用恰到好处和游刃有余来形容,就好像他正是出身于这种环境。
在一首爵士乐舞曲的时间里,我们聊了一些很无趣又很常规的内容,就像是彼此的信息交换那样,工作,爱好……他知道了我是名设计师(当然,我不能说狱警那部分),并且经营一家小公司。我得知了他目前是一位证券经纪人……直到某个我们都认为对方是一位至少可以称之为“性情温和,并无不良癖好,可以正常沟通”的临场朋友的时间点,话题才终于触碰到核心。
“您认识盖茨比先生吗?”他问。
“……”我抬起头,和正坐在我们不远处的盖茨比先生准确地对上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