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的话尾里又带了些代表讽刺意味的上扬,我极罕见的怀疑起自己多年来赖以讨生活的敏锐:欧文并非一个桀骜不驯的狂人,虽然这位疑似有着不低学历的男人脾气里显而易见的蕴含了睚眦必报,厚积厚发的特性,但是讽刺嘲笑一个并不相熟的女性不像他会做的事。
但最终,我并没有直接开口进行问询。
盖茨比邸的中午饭食用午饭或者午餐这样的词汇来形容有些不恰当,拿“午宴”来做修辞正合适。
据说出自Dalloyau后代之手,颜色鲜艳明丽的法式甜点分列在铺有滚金边玫瑰色的红木长桌两侧,占据整个餐厅最左边的一列。和它相对的是右侧同样长且精致的桌子,上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刺身冷盘,甚至不乏醉虾和日本的寿司,水晶器皿被里面剔透的冰块和外面的炎热折磨出水珠,缀在荷叶形的装饰边上。
盖茨比先生没有来赴这场午宴,主座空荡无人,但显然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件事。
欧文坐在中间这张长长的,能坐得下所有宾客的大红木长桌次座,他的周围有着相当一段真空带用来飘荡他午餐时抽雪茄所产生的白色烟气。我坐在他对面,随机被偶尔拂来的风送上一脸二手烟。欧文在喝酒的间隙瞥见着一幕,没说什么,不一会儿,他就把还剩大半的雪茄搭在烟灰缸边,那支从头到脚写着“高档”的烟卷很快自动熄灭了。
这顿饭吃的格外沉闷且有些食不知味,食客们似乎都不想和欧文凑的太近,而欧文在一杯一杯的喝酒,那些血一样的葡萄酒水似的流淌进他的每一根血管,让他在说话时连吐息都被晕染上酒气。
“我不喜欢那些人。”他说话声音不大:“一群吸血蜱。”
“哪些?”
“那些。”欧文向那群人的方向扬了下脖子,厌倦的说:“霍尔先生,盖茨比这里是个很好的契机,假如您能把握好的话,可以从他这里认识很多很多……上流人士,他们都是对您的服装店有帮助的人。”
“这很好不是吗?”
“或许吧。”
这声‘或许吧’里面包含了耐人寻味的叹息,如同在长夜中忽而清醒的人,在发现黑夜仍旧漫长后只能阖上眼睛继续沉睡。我还没来得及咀嚼清楚其中情绪,欧文又打断了我:“但您最好不要频繁提到盖茨比先生,尤其是他人问起的时候。”
我有点茫然:“为什么?”
“因为盖茨比干的并不是全然光彩的生意。”欧文说起话来像在念诗:“但他需要一个全然光彩的泡影。”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本能的去打量欧文。这位称得上漂亮的黑色头发男人身上有一股很特殊的气质,那气息和平易近人绝对扯不上半点关系。他锋利的像一把磨了多年的雪亮尖刀,而刀身则是用最瑰丽纯澈的欧泊石打造,他昂贵冰冷,惊艳纯洁,带着不可一世的特殊脆弱性,又好像一片能轻易勾出人心底最不堪一面的泥沼。
我曾予他举手之劳的帮助,欧文以他令人惊叹的人际关系转手就回以报答。或许是男人那种独特的措辞方式让我有此感觉:他像是深入在这座宅邸和我与盖茨比之间,又仿佛一个始终置身事外束手旁观的极冷酷且戏谑的存在。
这种感觉甚至在我离开盖茨比邸的时候仍如影随形,在我背着包跨进送我回车站的车里前,盖茨比邸的管家递给我了一个黑色烫金的牛皮纸信封。
“定金和酬劳。”他说完,彬彬有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木盒递给我:“这是欧文先生送您的。”
木盒不大,在回程的火车头等车厢里我打开了它,垫着黑色天鹅绒的木盒里躺着一个银色的雕花打火机和一枚椭圆形的金属质地物品,在木把手之外镂空出两个不规则的圆形。在这两样东西下面,并排铺着三个透明的,漂亮精致的玻璃管,里面整整齐齐的躺着三根雪茄。
雪茄上还卷了一张雪松纸,上面是略显凌厉的花体钢笔字。
——来自私人收藏:画的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