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邪坦然迎上她的目光,语气真挚:“容姐姐言重了。在我心中,你们都是至亲。至亲无恙,我心方安。至于照顾琉璃,”他侧头看向身边的少女,唇角微扬,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何须言谢?”
“你……”江琉璃被他这直白又带着独占意味的话惹得耳根一热,羞恼地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杨小邪眼疾手快,一把将那只作乱的手攥入掌心,紧紧包裹住,低声在她耳边带着笑意轻语:“别闹,容姐姐看着呢。”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江琉璃顿时僵住,脸上飞霞更甚,抬眼果然对上曹容那充满了然与宠溺的笑容,只得红着脸垂下头,乖乖不动了。
杨小邪却是一派自然,他神色一正,看向曹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容姐姐,这场席卷曦和、牵连甚广的浩劫,究竟因何而起?还请告知我们。”
曹容脸上的笑意敛去,化为凝重。她看着杨小邪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心中暗叹:主人所言不虚,少爷果然已自行踏入了这盘天地棋局。她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方那片看似繁华祥和的王城,声音低沉而清晰:
“此间女王,名唤玖埭。她……并非我们昼神宇宙的生灵。”
第一句话,便如惊雷炸响。
“她降临此界时,机缘巧合,其本源竟与圣世之莲相融,因此也继承了圣世之莲的血脉。而薛氏,作为世代守护圣世之莲的一族,命运便与她紧密相连。据古老的传言,玖埭是来此界‘历练’的,只是这历练之期……漫长无期。”曹容转过身,目光扫过震惊的二人,“更诡异的是,祂将己身一分为二,化为男身与女身,每隔千年轮转换位。个中缘由,我也未能尽知。”
她深吸一口气,字字沉重:“我只知,此番轮转,在位的是女身玖埭。而她……似乎厌倦了这无尽的轮回。她不想再‘入世’了。她想要终结这一切——如果不能终结轮回本身,那便彻底毁灭!”
室内一片死寂。
“为此,”曹容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她布下了一个笼罩整个曦和王朝的千年大阵。此阵一旦发动,将以曦和王朝疆域内所有生灵为祭品,抽取他们的生命与因果之力。目的……要么是让她自身获得永恒的沉眠,要么……便是为了彻底抹杀那与她共生的男身玖埭!”
江琉璃脸色苍白,喃喃自语,如同梦呓:“原来……这就是姨母所说的浩劫……她难道不知,阵法一开,她自己……也难逃灰飞烟灭的下场吗?”
“知道。”曹容斩钉截铁,“她非常清楚。此乃因果大阵,只要身处曦和疆域,因果缠身者,皆在劫难逃,无人能幸免!”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杨小邪和江琉璃,仿佛能穿透表象看到无形的丝线。片刻后,她紧绷的神色稍缓,露出一丝宽慰:“还好,你们的因果尚未与这片土地的核心彻底纠缠,仍有转圜之机。毕竟,我们……本就不属于曦和王朝。”
她顿了顿,解释道:“曦和王朝的子民,某种意义上,都可视为玖埭‘创造’或‘圈定’的存在,与她的因果羁绊最深。然而,并非所有人都甘愿成为祭品。这些年,已有越来越多的人觉醒了自我意识,挣脱了无形的枷锁——他们,便是汇聚在圣女派旗帜下的人。我们不愿再被操控,更不愿因玖埭一己之私而走向灭亡。阻止阵法成型,便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杨小邪和江琉璃心中那沉重的巨石终于被移开些许,长长地松了口气。但随之涌上的,是对这无数被卷入命运漩涡的无辜生灵深切的悲悯与无力感。
看着两人复杂的表情,曹容话锋一转,问出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惑,眼神带着探究与关切:“话说回来,你们两人……又是为何会来到这风暴中心的曦和王朝?”
杨小邪沉声将清莲秘境中的遭遇,特别是江琉璃融合末世之莲、导致自身根基受创、性命危在旦夕的经过,向曹容细细道来。
“什么?!” 曹容闻言,脸色骤变,方才重逢的喜悦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淹没。她猛地起身,一把抓住江琉璃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掀开了她的衣袖——果然!那本该莹润如玉的肌肤下,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仿佛冰裂纹路般的暗色脉络,丝丝缕缕的末世寒意正悄然侵蚀着生机。这正是力量反噬、本源不稳的致命征兆!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曹容脚底直冲头顶。她看着江琉璃,巨大的痛苦和抉择瞬间撕裂了她的心。能救小姐的……只有玖埭!只有那掌控着圣世之莲本源的“神祇”,才有可能梳理这狂暴的末世之力,修复琉璃破碎的本源。可是……向那个意图献祭亿万生灵、自身也已陷入疯狂的玖埭求助?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她……真的可信吗?真的会出手相救吗?
曹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一个无比自私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若以这曦和王朝无数觉醒者的牺牲为代价,换取女王出手救下琉璃……这个念头像毒藤般缠绕上来,让她几乎窒息。她悲哀地发现,在琉璃的生命面前,自己坚守的信念和带领众人抗争的使命,那原本坚不可摧的天平,竟已开始剧烈地、无可挽回地向江琉璃这一边倾斜……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扫过同样陷入沉思的杨小邪和忧心忡忡的江琉璃。此刻不宜再谈下去,否则她怕自己会失态。“今日相见,本只为团聚。事关重大,牵扯甚广,你们也无需立刻做出任何决定。回去好好思量,我们……明日再议。” 曹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她取出一枚温润剔透、刻有圣女专属莲纹的玉牌,郑重地放入江琉璃手中,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琉璃,这几日若想见我,或是有事,持此玉牌可直入圣女府任何一处。见玉牌,如见我亲临。”
江琉璃感受到玉牌上残留的温度和沉甸甸的分量,紧紧攥在手心,用力地点了点头。
目送着杨小邪和江琉璃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回廊尽头,曹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回椅中,心中五味杂陈。
“你动摇了。” 一个冰冷而充满嘲讽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室内响起。
曹容悚然一惊,抬眼望去。只见门边阴影处,不知何时倚着一位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却带着桀骜之气的男子。他怀中抱着一柄古朴长剑,周身气息沉凝如山,赫然也是帝级大圆满的修为!
正是她当年第一个引导觉醒、并送往成霄界修炼的佼佼者——王林。
王林缓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踏在曹容的心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审视陌生人的冰冷和失望:“是你,曹容,圣女大人!是你让我们这些懵懂傀儡睁开眼,看清了身上的枷锁!是你将我们一个个带离樊笼,送往各界,告诉我们生而为人,当有自己的路!是你让我们相信,我们不是注定被献祭的祭品!”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痛楚,“现在呢?就为了那个女孩?你要放弃我们所有人?!”
曹容迎上他灼人的目光,心头刺痛。王林,这个她一手带出混沌的天才,是自己当上圣女之后第一个开智的人。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声音却干涩无力:“我没有……放弃你们。”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心虚。真的能不救琉璃吗?若错过玖埭这唯一可能的生机,眼睁睁看着琉璃陨落……她如何对得起逝去的薛柏?如何对得起主人?这份罪责,她万死难赎!
王林太了解她了。她眼底那瞬间的挣扎和动摇,如同利刃般刺穿了他所有的期待。他嘴角扯出一个无比苦涩又自嘲的弧度,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仿佛最后一点星火也熄灭了。“呵……” 一声短促的冷笑,不知是在嘲笑曹容的软弱,还是在嘲笑自己这千年来始终如一的、可笑的一厢情愿。原来在她心中,自己、乃至所有追随她的人,终究抵不过那份旧日主仆情深。
他不再看她,转身决绝地走向门口,只留下冰冷而坚定的话语在空旷的室内回荡:“你不救,我会救。这里,有我的袍泽,有我的……亲人。” 话音落,人已消失在门外,只余下冰冷的空气和曹容。
离心阁外,夜色渐浓。
杨小邪与江琉璃并肩而行,一路沉默。方才曹容那瞬间的失态和玉牌上传递的沉重,都让江琉璃心头笼罩着不安的阴云。“师兄,”她忍不住轻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迷茫和依赖,“我们……真的要帮容姐姐她们,阻止那个可怕的阵法吗?”
杨小邪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没有立刻回答,深邃的目光望向远处曦和王宫那巍峨的轮廓,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看清那幕后主宰者的真意。片刻后,他才收回视线,落在江琉璃身上,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和思虑:“此事……牵连之深,远超我们所见。我尚有一些关键之事需要查证,方能做出决断。” 他的声音低沉而慎重,最后,那目光若有实质般,沉沉地、不动声色地滑过江琉璃被衣袖遮掩的手臂,仿佛那里隐藏着决定一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