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夜书并没有任何说不的权利,棋宗弟子显然也不想就此放他离开,即便看出抵触之意,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用纸灵向席则传信后,一行七人,浩浩荡荡往林海腹地走去。
棋宗弟子名为荀怀然,确是舟夜书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只是年少拜山门时,不知怎地转道进了棋宗。舟夜书十分惧怕他,一路都离他远远的,而荀怀然也在戒备,并未和六人走在一起,而是隔了不远不近一段路。
尹丛云等人对这两人的纠葛并无太大兴趣,专心准备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路。
碎金坟所在与原本规划的路线几乎背道而驰,在席则所给的地图上,一路尽是危险区域,在找到游芳树之前,他们得保好自己的小命。
开始的路程还算顺畅,遇到的灵兽品级都不是很高,主要是种类比较偏,好些没见过。尹丛云格外小心,所幸五人配合已经非常熟练,对战局有一定的判断力,各自该干什么,不用尹丛云提醒,就已经提前到位。
舟夜书并不太动手,多数时候都在后方游走,不过他似乎对这一带真的非常熟悉,确定灵兽种类便能说出该灵兽的弱点,极大增加了战斗胜算。
最最难得的是,荀怀然不愧是棋宗弟子,一手乱石棋局当真精妙,平平无奇的黑白棋子像是炮.弹,既能单点远攻,也能范围性攻击,完整的棋局展开之时,威力比之火神召来还略胜一筹。
七人合力,一路有惊无险,还收获了不少新鲜灵兽内丹,林海外围见不着的灵植也纷纷冒出,试炼要求的收集度转瞬完成了一大半,这一趟碎金坟之行确实值得。
彼此关系看着也缓和了一些,起码荀怀然不再一脸防备,愿意配合尹丛云指挥调度。
有一件事倒是意外——舟夜书身为剑修,剑法却并不精通,还不如尹丛云、裴竹随手摆弄的几招几式。
尹丛云本意是想试试舟夜书实力,失误控制得恰到好处,没想到舟夜书毫无还手之力,最后是荀怀然力挽狂澜,才幸免于难。
之后临近碎金坟范围,众人暂时修整,顺便问起舟夜书的功法。
舟夜书坦言,“我确实空有筑基境界,术法却只会基本。”
这个基本,便是什么引力术、浮空术、呼风唤水术等等,都是凝气境才会拿来练习灵力控制的术法,迈入筑基境后就很少使用了。
尹丛云道:“因为缺了那本功法秘册?”
“是。”舟夜书叹道,“宗门在久远的以前,虽算不上什么名门大派,但还是有几分薄名。后来功法遗失,修炼不成体系,这才一蹶不振。”
赵珣道:“如此重要之物,怎会遗失?”
舟夜书又是长叹一气,道:“这个说来话长。”
大约追溯到五六百年前,淮安剑宗为获取一场修行盛会的名额,参加了当时仙君云集的秘境挑战,期间和别的宗门起了冲突,不得不接受一场赌局,结果显而易见——淮安剑宗输了,一并输掉了宗门最为贵重的功法秘册《淮阴心经》。此后,淮安剑宗想了无数办法想要夺回,但碍于当时又接连发生了几次大事件,整个修真界都乱糟糟的,混乱中反而彻底遗失了《淮阴心经》的下落,淮安剑宗也在这些年的寻找中,彻底衰落。
一直到九十年前,淮安剑宗的一位长老意外得知一些讯息,孤身前行,历经三十余年终有所得,可惜还未来得及回到宗门,便突逢意外,在碎金坟陨落。之后的年岁里,淮安剑宗便是一直在寻找碎金坟的下落。
他道:“如今门中凋零,无人可依,一切需得我一人扛起。我不求宗门再次光大兴旺,只求在我这一辈,能寻回《淮阴心经》,让宗门功法圆满,为后人重续仙途!”
赵珣拍拍舟夜书的肩膀,道:“舟道友,前路虽坎坷,但功夫不负有心人,预祝你得偿所愿。”
舟夜书重重点头,“多谢。”
柳绾绾小声道:“既然那本功法对你这么重要,你为什么不跟荀怀然说清楚,让他帮一帮你,即便两家宗门有恩怨,以你们从小的交情,你只带走功法应该没问题吧。”
舟夜书一瞬间萎靡下来,他转头看了看依旧一个人站得老远的童年好友,轻声道:“怀然他……其实对我有恨。”
许锦池忙问道:“怎么说怎么说?你怎么招人恨了?”
舟夜书沉默了好一会儿,“以前还未修行时,我骗了他,说淮安剑宗是顶级宗门,有世上最厉害的剑术,只要他入我宗门,未来一定可以超越惊雷仙尊,超凡入圣,飞升成仙。后来准备拜山门时,恰逢棋宗也在附近招收新弟子,他因我的话,一直以淮安剑宗未来大弟子自居,便想去争取些新弟子,结果被当场羞辱……”
不必复述也能知道是些多么难听的话,许锦池都觉得荀怀然倒霉,哼哼道:“……那你是不冤。”
舟夜书叹道:“是我自私,我也想过道歉,可他每次都不听,看见我就气得暴跳如雷。这次林海试炼,若不是门中实在无人可用,我也不想叨扰他……只是没想到一开始说得好好的,临到头他又反悔了……”
许锦池道:“那他也有问题,你骗了他是不假,但被羞辱是他和棋宗的事情,跟你没关系,而且他最后也没入淮安而是棋宗,他实际没有什么损失。这本功法既关系到你宗门的命脉,他于情于理也该将你们之间的恩怨暂时放到一边,全力帮你才是。就算不帮,也不该伤你,阻你。”
尹丛云欣慰道:“锦池,你长大了。”
许锦池得意,“那可不,我马上就十五岁了!”
柳绾绾安慰道:“他既然还愿意和你同行,一路护你,说明心里还是拿你当朋友的,你俩之间矛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觉得好好聊一聊肯定能说开的。”
舟夜书苦笑道:“说不开了,诸位有所不知,我这么着急取回功法,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棋宗早年不知为何受到重创,元气大伤,之后便觊觎我门祖上底蕴,近年来一直施压,想要我们并入其下,成为附属宗门。若是功法落入棋宗手中,那淮安便再无回天之力。”
“啊这……”
舟夜书:“我原本觉得怀然看在过往的交情会帮我的,可是现在……他不来抢夺,我就谢天谢地了……”
赵珣感叹道:“你这也太惨了。”
许锦池不以为意,道:“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儿,他敢动手?你把你的心放回肚子,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等你找回功法,淮安剑宗重新站起来,指不定荀怀然还要来重新拜师入门呢。你硬气点,别老是窝窝囊囊的。”
舟夜书哭笑不得,“承你吉言。”
尹丛云道:“行了,不聊了,好好休息,一炷香后出发。”
“好~”
-
众人原地修整,暂时无事可做,舟夜书便取了玉简,把自己知道的一些灵兽应对之法全部拓了下来,还贴心地标注了不少珍贵灵植所在地点,准备一会儿送给尹丛云等人。
一路沉默存在感不高的裴竹忽然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你对林海很熟悉?”
舟夜书被吓一跳,连忙道:“算不得,只是略知一二。可是有需要我帮忙之处?”
裴竹道:“你知道林海哪里有触红石么?”
舟夜书想了想,“是外形长得像刚玉,硬度非常高的那种红色石头?”
“是。”
舟夜书为难道:“我知道哪里有,但是现在……”
裴竹道:“告诉我地点就行,我自己去找。”
“好!”
舟夜书重新取了一片玉简,手指略略刻画,便标注好了触红石的地点。
“就在这里。”
“多谢。”
裴竹扭头要走,舟夜书又问道:“裴道友,我有个问题不知可否向你请教一二。”
裴竹顿了顿,“你问。”
舟夜书拱了拱手,道:“据我所知,两仪仙门主修符咒之术与阵法,为何裴道友和尹道友两位是用的剑与长.枪?尤其尹道友,这一路,我好像都没看见他用过什么术法,甚至战斗方式也与诸位大不相同。”
舟夜书观察着裴竹的脸色,最后又补充道:“如果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打扰了。”
裴竹沉默了一会儿,刚要开口,许锦池风也似的冲了过来,一把夺过了玉简,“你们鬼鬼祟祟干什么!我也要看!”
裴竹:“……”
许锦池看了半晌,当场大叫起来:“裴小竹,你不是说没有开灵打算么?”
这一次林海试炼,不止裴竹,其余四人也没有开灵的打算,这是试炼开始之前就互相知道的事情。
裴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是开灵。你小声点,谢谢你。”
“你哄鬼呢?你这不是开灵是……”许锦池忽然哑火,脑子里瞬间冒出触红石的相关信息——触红石又称红甘石,色同鸡冠,味甘,形如玉,不从矿炼,号自然骨,食之可明目,锻之可镇厄。
“裴小竹,你是要炼化绯烟提升品级?”
绯烟便是裴竹那把桃木剑,柳绾绾给取的名字。
“是。”
许锦池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又问道:“你来真的?”
“当然。”
“你疯了吧?”
“我心里有数。”
“你有屁,你不知道你在门内有多扎眼么?”
裴竹满脸无所谓,还是那句,“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操心。”
许锦池立刻瞪起了眼睛,将要发作,舟夜书赶忙拉住他,笑着说道:“尹道友擅近战,我猜裴道友是想提升剑的力量,好与尹道友搭档吧?”
“什么?”
许锦池反应更大了,他死死盯着裴竹,焦躁地走来走去,质问道:“裴小竹,你原来是想与我抢位置?!”
裴竹:“……”
“难怪你老是缠着师兄学这学那!我告诉你,不可能!等我练好刀法,师兄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我!我们刀枪合并,大杀四方!”
裴竹上下打量着许锦池,语气认真:“你脑子是不是不太行。”
“?”许锦池一捋袖子,“裴小竹,来打一架,看看到底谁脑子不太行!”
眼见裴竹真的要抽剑了,附近也没别人,舟夜书赶紧劝道:“原来两位对近战之法感兴趣,我有些功法可与你们分享!”
许锦池当即拒绝,“大可不必,我师兄会教的,你别看他术法不行,近身战一等一,我们这一路走来,都是多亏了师兄冲锋陷阵。”
舟夜书赞道:“原来如此,尹道友身先士卒,一夫当关,真是厉害。”
“那可不!”
许锦池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滔滔不绝地讲起尹丛云试炼期间多么勇猛,多么睿智,多么……多么……
裴竹翻着白眼走了,舟夜书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许锦池说到口干了,舟夜书适时地递上水壶,感慨道:“有尹道友这样的同门,修行试炼势必事半功倍,畅通无阻。”
许锦池颇为自豪,“你以为我师兄是谁?那可是长明仙尊唯一的亲传弟子。”
“!”
舟夜书越发崇拜,赞美之词源源不断,许锦池听着也舒服,最后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们一定送你安全到达碎金坟。”
隐蔽处,尹丛云和赵珣顶着枝条落叶,看着滔滔不绝的许锦池,不禁叹了又叹。
“云哥,怎么办?这都是些废话!”
尹丛云沉默少顷,抬抬下巴,“看看那家伙怎么说。”
-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尹丛云提醒众人处理痕迹,准备出发。裴竹突然说丢了东西,非要拉着人陪他去找,营地便只剩下了尹丛云和荀怀然。
尹丛云巍然不动,荀怀然左看右看,犹豫半晌,还是凑了上来。
“尹道友,我们谈谈。”
尹丛云笑道:“还以为你这一路都不打算跟我们说话呢。”
荀怀然默然,往后让了一步。
尹丛云径直走过去,还贴心的选了一个遮挡视线的位置,“说吧,谈什么。”
荀怀然抿紧了嘴唇,半晌无话。
尹丛云也不急,摸了摸纳戒,取出几只小碗依次摆好,“你慢慢想,想好了就叫我。”
说着,尹丛云直接拉开衣领,掏出一个物件——是那只小红鱼吊坠。
燕漓说是护身符,尹丛云就给套了绳戴在了脖子上,身上但凡出了点儿汗,他就解下来仔细洗干净。林海试炼几个月过去,柳绾绾都看起来有些糙了,这条小红鱼还和燕漓当时拿给他时一模一样,晶莹剔透,纤尘不染。
尹丛云挨着给碗里添上水,真的开始认真洗起小红鱼吊坠。
荀怀然沉默地看着,尹丛云也不说话,等到洗了八遍后,荀怀然低声喊道:“尹道友。”
“嗯?”
尹丛云头也没抬,继续洗小红鱼。
“有些事……”荀怀然嘴巴开开合合,却是再次没声了,神情十分纠结。
尹丛云忽然冲他勾了勾手,“劳驾,帮我倒下水,还要再冲一遍。”
“……哦。”
荀怀然临近了,才发现这条小红鱼精致得宛如活物,鳞片分明,尾鳍纤薄如纱,它湿漉漉地躺在尹丛云的掌心,总感觉下一刻会游动起来。
细长的水流缓慢落下,小红鱼身上挂起水珠,迎着太阳折射出点点细碎的光。
尹丛云专注地看着,确认每一处都淋湿了,又拿绒布仔细擦干,再重新穿绳,戴好,藏进胸口。
“还没想好?”
荀怀然顿了顿,才道:“……碎金坟,很危险。”
“我知道。然后呢?”
“……没了。”
尹丛云:“……?”
荀怀然转身想走,尹丛云微微提了声音,“那你起初为什么答应跟着我们一起走?碎金坟已经近在眼前,你现在说这些算个什么意思?想让我们临阵撤退返回,然后看舟夜书再次发疯么?”
“我……”荀怀然眉头都快打结了,好久才低声道:“我没什么别的意思,碎金坟真的很危险,你们要继续往前走,我还是会一起,但是如果,如果你们改变了主意,那我要马上带夜书走。”
说完,荀怀然头也不回地离去。
尹丛云啧了一声,长久地看着荀怀然的背影,直到被树木遮掩,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