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这事我是唯一当事人，纪道临厉不厉害，受不受人敬仰，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

十三想想也是，道：“少将军再等等，找个合适的机会和仙尊好好谈谈吧。”

“没必要，纪道临比我能熬。”

尹丛云抬手呼来一只银蝶，看银蝶在掌间飞舞，“算算时间，明天或者后天纪道临应该会再来，我看到时候要不我直接挟持你，要求他放我下山，你觉得怎么样？”

“……咳咳咳！”

“哎怎么还能被自己口水呛到？！”

十三捂住嘴，哆嗦道：“少将军，不要乱来。”

尹丛云不以为意道：“这算什么乱来？我后招多着呢，我不信我跑不了，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回尹家大营！”

“……”

“你别不信啊，我是不会什么法术，但是翻山越岭潜江过海对我来说，可算不上什么难事，只要给我逮着机会，我一定能逃出去。”

十三深深呼吸，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少将军，你要是真的不愿拜入长明仙尊门下，可能真的回不去，甚至会……遇到危险。”

“怎么？纪道临留不住我的心，就留住我的尸体？”

“不是长明仙尊。”

十三捏紧了衣袖，紧张地注视着尹丛云的眼睛。

“长明首徒之位空置太多年了，在少将军上山之前，十二峰曾拟定了几位修行有成的师兄师姐，还有资质好有潜力的新弟子，准备送入长明仙尊门下竞争首徒之位。但现在长明仙尊亲自带了少将军回来，首徒之位几乎板上钉钉，如果少将军一再忤逆、顶撞长明仙尊，谋划下山，可能会给他们机会……”

尹丛云顺畅地接上话，“名正言顺废了我？”

“……是。”

十三应得很小声，“我听别的道童说他们很关心少将军的近况……呃，随口关怀一句也不能代表什么……可能是我多想……”

尹丛云无所谓道：“这结界封得这么死，上头还是纪道临的道场，见过我、知道我的人，用一只手来数都嫌多，他们没可能得知我的任何情报，怎么会跑来对我出手？”

十三忙道：“不一定！呃，我是说……他们自有一些特别的术法，少将军还是小心为妙。”

尹丛云顿了顿，半撑着脸，上下打量十三，悠悠问道：“你怎么这么清楚其中风向啊？你真的只是一名普通道童么？”

十三讪讪道：“少将军说笑了，都是我的胡乱猜测而已，作不得数。”

“哎，可不能这么贬低自己。我最近发现你记性还挺不错，我向来话多，你居然一字不漏都记下来了，纪道临来的那两次也是，你连他的语气神态都记得分毫不差，挺厉害呀。”

“！”

十三猛地站起身，“少将军，那是……我那是……”

“你记这些干什么呢？让我猜猜，你每日出去，其实不是做工，是在向别人密告我的情报？”

十三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结巴道：“少将军，我，我，不是，我……”

“卧底挺辛苦的，他们有多给你灵石么？我看你包裹里的灵石数量这两天一直没变化，难道是我这事儿结束后才能拿到后续奖赏？”

“……”

十三抖如筛糠，紧接着就要往下跪，尹丛云一脚横出，拦在他腰上。

“说明白再跪。”

十三虚软地坐回去，嘴唇动了动，艰难道：“我确实……每日四更天，都是去明辉峰报告少将军的基本情况，这个时间段，长明仙尊通常在静修，不会来寻少将军。”

“那你昨日怎么哭着回来？卧底英杰不享受些优待么？”

十三苦笑道：“我只是最低位的道童，哪会有什么优待。昨日……昨日是觉着之前两次提供了重要消息，想再讨些赏，但回来的路上被抢走了。”

“重要消息……哦，我顶撞老纪。连你都要抢，欺负你的是和你一样的道童？”

“是……”

“之前也被抢过一次是吧。”

“……嗯。”

“啧啧啧，惨啊，太惨了。”尹丛云颠着椅子摇来摇去，“小十三，说真的，跟我回去吧，别受这鸟气。”

十三垂着头，闷闷道：“我怕死。”

“死有什么好怕的，人都是要死的，不过早晚的问题。”

十三脑中一瞬间闪过诸多画面，那似乎是很久远的以前，他才六七岁，跟随逃荒队伍想找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但一路上随处可见的尸体，明确地告知他，迎接他的只有死亡。

他怔怔道：“少将军，你顶撞长明仙尊的事，已经有不少弟子甚至长老知道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帮你解决这些麻烦……”

是他传出去的消息，他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尹丛云挑了挑眉，问道：“你知道纪道临为什么将我困在这里么？”

他自顾自答道：“因为他知道我的脾气，不是我自己同意的事情，任何人、任何手段都无法改变我的想法，他即便把我捆到两仪所有人面前强迫我拜师入籍，我也会在某一天寻得机会，当场逃跑。所以，在一切未有定局前，他绝不会让别的外在因素影响到我，更别说威胁到我，他需要我冷静下来好好想，哪怕这个过程十分漫长，他等得起。”

“所以，只要纪道临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那谁都不会冒着风险动我一根汗毛。而你少将军我又不是傻子，这人生地不熟的，我再烦纪道临，再抵触入门之事，也不会过度作死，真的惹毛了纪道临。十二峰若明确得知我真的不愿拜入纪道临门下，那他们的第一首选一定是想我赶紧下山，若是条件允许，亲自帮我下山也不是不可能。等我真的跑了，纪道临伤心了，去安抚纪道临比来找我麻烦重要得多吧。”

“……”十三颓然地埋低了头，垂死挣扎宣告失败，尹丛云所言所行不过是在诈他，个中厉害尹丛云比谁都清楚，绝不会莽撞行事。

他缓缓跪了下去，道：“……少将军说得是，十三无话可说，任凭少将处置。”

“让我想想，”尹丛云翘着腿，慢悠悠道：“你既然敢去密告我的情报换取灵石，也曾偷学两仪的功法，还看得懂阵法，资质再怎么差也算有点本事……所以……”

尹丛云紧紧盯着十三，“你其实知道下山的方法吧？”

“……”

“我在趁火打劫，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过，看在我之前哄了你这么久的份上，给点儿小提示不过分吧？”

“……”

“你什么都不说，我明天就告诉纪道临你在饭里下毒，想杀我。”

“……”

十三惊恐地看着尹丛云，这罪名可远超告密，足以让他死一万次！

他猛地往地上一磕：“少将军，我错了！”

他磕得重，咚咚咚一阵闷响，“求少将军饶我这一次！求求你！”

地板上很快有了零星血迹，尹丛云忙道：“哎，也不是，我就吓吓你，不至于跟小孩儿过不去。”

尹丛云拦不住，只能揪着十三的后衣领，让他磕轻点。

但十.三.反.而哭得更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都是明辉峰漆明长老叫我干的，我只是从中讨取了几块灵石，其他我都没干！少将军！饶了我！”

尹丛云叹了口气，一把将人提溜起来，摁在椅子上坐好，“说真的，你跟我走呗，去我家当大厨，全家人把你捧着，多好。”

“……”

十三好半晌才艰难开口道：“我花了很大力气才进入两仪山门，我不甘心半途放弃。”

尹丛云无法理解，“只为求长生？”

十三茫然道：“普天之下，难道有人不想长生？”

“起码我不想。我活到岁数，要干的事努力干完，该死的时候死利索，后人得空给我烧烧纸钱，差不多了。”

十三忍不住吐槽：“少将军，你真的好怪一人。”

“所以我和纪道临压根儿不是一路人。十三，帮帮忙吧，我不信这十二峰的人，我现在只信你。如果逃跑失败，纪道临追究，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将你供出来！”

十三沉默了，尹丛云也不催，两人静静坐着。

许久，十三犹疑地开口：“我……确实不知道具体的下山方法，不过我可以将我日常行走的路线告诉少将军，给少将军做个参考，应当有窍门可寻。”

尹丛云猛地起身，惊喜道：“真的？你愿意帮我？”

十三惶恐，“谈不上帮忙，少将军高看我了。”

“只言片语也是莫大帮助啊！”

-

十三本身是明辉峰下的小道童，日常行走的路线除了去明辉峰，也就是周围几处小院之间，都是普通道童、道人的居所，确实和下山毫无关系。

不过，好歹是实际参考，那些书上所描述的东西便有了切实可依的基础，加上十三确实懂一些基础阵法，纪道临在小院留下的结界也非常简单，两人一同苦心研究了几日，便渐渐摸到了脉门。

之后，十三还偷偷带着他走过几段路，试验了一下护山大阵的防御机制。一来二去，花费大半月的时间后，尹丛云终于不用从断崖爬上爬下，院门外的结界花费些时间就能走出去。

期间，纪道临来过三次，他态度敷衍，爱答不理，纪道临连连叹气，却也毫不妥协，坚持等候尹丛云改变心意。

十三时不时还会往明辉峰送消息，这是那位漆明长老交给他的任务，他不能不执行。但尹丛云也得知，这位长老似乎对他全身上下任何一处都非常不满意，如果不是怕触怒纪道临，恐怕真的想亲自帮他下山。

如此明显的敌意，尹丛云灵机一动，让十三传递消息时把原本的主要人换成了纪道临，各种夸大纪道临当时的心情状态，暗示漆明长老快去关怀纪道临。此外，十三还跟尹丛云学了学如何应对其他道童的刁难，一番下来，反倒赚了不少灵石。

而燕漓，自从第一日被他凶过后，再也没出现过。他虽有些遗憾，但不打算再等下去。

他决定要走了。

纪道临早晨刚被他气走，十三迅速往明辉峰传了话，回来路上遇到打探消息的其他道童，也十分慷慨的全部告知。

十二峰不少人此刻应该都在琢磨着怎么去讨纪道临欢心，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十三帮他准备了行李，忧愁道：“少将军，你确定么？不若再研究些日子？那是护山大阵，真的很危险。”

“没事，我心里有数。”

“那这边我尽量帮少将军拖着。”

“谢了。”

临行前，每日陪他看书溜达的两只银蝶幽幽停在了他肩上，翅膀缓慢展动，好像要随他一起走。

尹丛云伸手逗了逗银蝶，然后将两只蝶放到了院角的花架上。

刚推开门，他又想到了什么，扭头问十三：“我真跑了，你会被罚么？”

十三微微红了眼眶，须臾带着一点儿笑摆摆手，“不会，我准备好了安眠汤药，等少将军走了就喝下，这样就不会追究到我了。”

“哦，那就行，这段时间多亏你的照顾，不然我先饿死在这山上。”

十三不免有些感慨，“少将军客气，你人真好。”

尹丛云得意起来，“那可不，我活菩萨下凡呢。”

他高高挥了挥手，大步朝山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