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后,燕都皇宫。
“梦秋,辛苦了。”
梦秋跪在大殿中央,将头垂的更低,“儿臣愧不敢当。”
龙椅上的人笑了一声,意味不明,“我已为你建好公主府,回去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吧。”
梦秋眼角眉梢依旧挂着恰到好处的恭谨,音调也未见波澜,“儿臣,谢主龙恩。”
直到梦秋退出去的身影不见,龙椅上的人才提笔为她的画填上几笔,“竹影,你说先帝听到的预言,会不会是真的?”
身边垂手而立的竹影嬷嬷笑了笑,“天后心中必有成算,奴婢不知。”
宽袖上的五爪金龙神采奕奕,她的指尖拂过龙眼,“是嘛?”
抬头望向梦秋离去的方向,她眉眼中溢满冰冷的笑意,“能成为燕国唯一的公主,没准儿真的有那些本事呢?”
竹影上前为她磨墨,心中却是暗暗叹了口气。
梦秋这个公主,说来真是命大。
先帝离世前,有道士为先帝卜卦,坦言帝女与燕国相冲,日后会颠覆他沈家江山,使江山改名换姓,先帝便留下圣旨,赐死所有公主陪葬。
梦秋的生母良妃接到圣旨,一把火焚了自己的香兰殿,所有人都以为良妃和梦秋死在了那场火中,其实只有良妃自己烧死在殿内,借着大火遮掩,她早将怀中的孩子偷梁换柱,保下梦秋一命。
“你知道本宫当年为什么要帮良妃吗?”天后继续批阅着手中的奏折,音色戏谑,“竹影,猜一猜。”
竹影低下头,当年还是皇后的天后,为何要帮助良妃遮掩真相,保活梦秋?
那不是他们下等人该知道的秘密。
她依旧摇头不答,天后放下笔,她笔下的卷轴上绘有美人,眉眼温柔,目光有神。
竹影惊讶一瞬,这……是良妃?
“不是哦。”天后一眼看穿她的想法,她的指尖慢慢描绘过画上人的眉眼,“但乍一看很像吧,当年本宫也认错过。”
“那这位……”
天后抬目,竹影意识到自己多言,眉目闪过一丝惧意,却听眼前人只是轻笑一声,“难得你好奇。”
“这是良妃萧苓的妹妹。”她慢慢的卷起画轴,“长得不错、才艺也好,什么都不错……就是眼瞎。听说是嫁给了梁国的一个富商,似乎……”
将画插入画缸,她又想了想才道:“似乎,姓甄。”
落雪纷纷,公主府内的人忙忙碌碌,全然不在意。
忽然门前一声吆喝,马车停驻,众人齐齐聚到门前拜倒,“恭迎荣归长公主。”
梦秋抬头打量,眼前的宅邸雕梁画柱玉堆金砌,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字乃是天后亲笔所书。
荣归,真是个好封号,她这也算是实至名归吧?
可这年方十九的少女称一声‘长’公主——怎么听都是讽刺意味满满。
先帝离世时五十有七,身下女儿足有一掌之数,就是如何也轮不到她这个老幺称一声‘长公主’。
可惜,天命就是如此光怪陆离,道士的一番宏论,就让她成了这燕国唯一的公主,实实在在当得起一个‘长’字。
踏入公主府,被一路引着观景,她一面漫不经心的打量,一边对一七吩咐道:“这个梧桐苑采光好,打点好了给他养伤。”
一七垂手应是,忙去安排。
公主府占地很大,正中更是挖了一处的池水,又置有假山,处处精工雕琢,造景奇佳。
好不容易走到正院,她抬头看了看匾额,回身道:“此院改为惜苓园,立即下去办。”
一番安排妥当,梦秋不欲再看其他的庭院,在惜苓园的书房安置下来,一五见她不忙,于是上前回禀,“主上,这小桃姑娘……”
梦秋放下笔,吹干纸张上的墨迹,“带来见本宫吧。”
不消多时,小桃便被带到,梦秋也不看她脸色,只是自顾自的写着账目,半晌后才道:“坐吧。”
小桃却摇头,早已满面泪痕,她何其聪明,见到梦秋如此做派,便知她身份特殊,径直跪下道:“小姐……还是公主?”
梦秋低眸,眼中似是淬了毒的寒冰,“哪个小姐?甄佳甄小姐早在多年前就病逝了;梦秋小姐吗?不是死在那场大火中了?”
“所以是公主。”小桃眼中漫上空洞,她不是甄府的家生子,而是小姐早年在庄子时,卖入甄家伺候小姐的。
她没见过病逝的甄佳小姐,只与眼前人朝夕相伴过。
“小桃,我不是梁国人,但你是。”她慢慢收好笔,“梁国亡了,有我一份不小的功劳,你日后要记恨我也好,还是别的什么想法也罢,主仆一场我都不杀你。”
小桃垂下头,“那小姐又何必再见我呢,您就瞒着我,了却这一场主仆情便好了。”
梦秋摇摇头,“若真如此,那场火便是你一辈子的梦魇。小桃,你还年轻,叫我于心何忍?”
将心比心,如今的自己,身居甄府苟活也好,荣登高位也罢,好似从未走出当年香兰殿中那场大火一般。
小桃闭上眼,重重的磕了个响头,“多谢小姐怜惜。”
“去吧,一五会为你打点好一切的,忘了过去,重新好好生活吧。”
故人的背影逐渐去了,梦秋久久未动,只是凝视着她远去的方向。
若她是小桃,又当如何?
亡国之恨,常人都是无法消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