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妃手臂忽而一阵脱力,紧扣着她肩部的男人不知何时松开了手。
沈仑抽身在殿内找了一个空位,偏头打量着殿内的两人:
一个迟迟躲在帘中不出,一个站立在下悚然失色,一双纤手暗中把绣裙的一小截绞起了几圈。
那张因仓皇而皱起的小脸,沈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除了他早已料到的惊慌,自始至终都流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震骇。
一个荒谬的猜测浮上心头,又被他强行按下。到现在他依旧一副作壁上观的态度地注视着殿中的这对男女。
“曼儿,你叫朕失望至极。”
下一刻,那道帘子被人骤然从里掀开,当今皇帝李守成赫然出现在沈仑眼前。
赵丽妃还未反应,沈仑却砰的一声一掌拍上身旁矮桌,愕然猛站起身来。他死死扣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却紧锁在那道明黄身影上——
这个皇帝,此刻透着说不出的异样。
“这不可能……”赵丽妃失神地微微摇头,双膝一软抚着脸跪坐了下去。目光透过指缝间涣散开来,始终找不到落点。
“皇上!不是臣妾!不是臣妾!是沈仑——是他!他骗了你!”
她踉跄膝行两步,又被自己繁复的叠裙绊倒,再一次侧跪在了大殿中央。
“你在朕身上施咒,教朕数日昏厥不醒,不日又妄图刺朕于榻前,此刻你还有何面目来见朕?”
“现在还敢在这里危言挑衅,信口胡言!”
榻上之人打断了满面泪痕的女子,声虽不大,却如雷霆之势劈头而下,在女子身上数箭齐发!
“我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封住您的经脉,我那时不会……我不会……”渐渐地,女人的抽噎越来越大,几乎无法遏制。
珠钗委地的脆响里,她单薄肩头剧烈抖动着。娇弱而淋漓的哭声如数浪涌来,一声声撞得人心头发颤。
沈仑凝视着这一幕,眼底忽有暗流涌动,又转瞬归于死寂。
赵丽妃的哭诉一根根刺入他的太阳穴。他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些话语,却因为神经的极度紧绷没有来得及细细思索其中关窍——
她不会什么?不会伤害皇帝?
“你早就知道圣旨在什么地方!”皇帝对伏地痛哭的女人视若未见,突然俯身,缓步走下台阶,掐着赵丽妃下巴迫她抬头,“你枉朕对你多年宠爱!”
赵丽妃登时愣住,泪珠凝结在眼眶。
“什……什么?您是怎么——”赵丽妃喃喃自语,声音微弱破碎。
她猛地转向沈仑,眼中迸出淬毒的恨意:“是你!你答应过我,你说圣旨之事不会告诉陛下的!——沈仑,我杀了你!”
话音未落,她已被重重按倒在地。沈仑依旧优雅地倚坐圈椅,修长双腿交叠,连衣袍都未起半分褶皱。他垂眸俯视着地上狼狈的身影,眼中平静得令人心寒。
女人死死咬住朱唇直至渗血,赤红的双目噙着泪。如珠般的泪滴滚过苍白面颊,又消失进她的红唇中,恨声吞进了所有的痛楚。
一个声音在赵丽妃头顶幽幽响起:
“当年朕真是看错了你,竟将你这妖孽留到身边至此——”
皇帝语速不快不慢,却字字掷地,在殿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涛。每一支浪花,都将她本就支离破碎的神志彻底击溃。
“你欺骗了朕数年,何其歹毒!”
“赵丽妃,朕实在不知如何称呼你了,如此恶劣行径,人所不齿,实——”
“够了。”
周谒蓦然回首。
一道慵懒声线突然截断帝王怒斥,那声音虽轻,却是绝对的不容置喙。
霎时间,大殿陷入死寂,只剩一个女子哀婉而零碎的哭泣声。
那个始终静座椅上的青年神色疏淡,唯有眼尾微微一颤,又迅速归于平静。方才从他口中出来的那声叫停仿佛只是所有人一瞬间的错觉。
“陛下……我真令您如此深恶痛绝吗?”
女人嗓子涩然无比。
她垂头缄默,身子也缓缓的止住了抖动。
她双臂撑在地上,手臂上的金钏把白皙的皮肤硌的充满了数道红印。
良久,那道熟悉的沉稳嗓音再度响起:
“爱妃……”
赵丽妃满脸泪痕,却仍带着一丝希望懵然地抬起了头。
“……你令朕恶心至此。”
皇帝居高临下着看着她,不带一丝感情。
“哈。”良久,女人从胸腔中爆发了一声古怪的利笑,继而一扬首整个上身从地上挺起,右手向后撑地,腰肢向前挺着斜坐在了地上。
沈仑霍然从椅上起身。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这个略有癫狂的女子——她下巴高高扬起,即使是坐在地上,仍有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势。
“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丽妃狂笑出声,胸脯震动不止。接着,她深深地喘了几喘,眼中落下了数滴巨大的泪珠。
她依旧笑容满面,只是略带了一丝叹息:
“陛下,您以为您知道什么?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被这么多人——”
赵丽妃通红的双目如浸满血的弯刀般环视着她的四周:“这么多人保护着你,你却懵懂若孩童,还在我面前说爱,真令人可笑、作呕——”
赵丽妃语速越来越快,身体开始发出接连不断地、异于常人地抖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她体内疯狂翻搅。
殿内的烛火骤然熄灭,瓷器、铜镜、香炉——所有物件都在同一刻震颤、坠落,碎裂声轰然炸开。
沈仑见状大惊失色冲上前去,却被一只手臂拦了下来。
眨眼间,赵丽妃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站起,整个人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操控着,诡异地摇晃、抽搐。
沈仑眼中划出一道冷光,脸色深沉得可怕。他从怀中摸出了金刚杵,指尖微微地在细棱处滑动,像一只准备扑杀猎物的豹子——
就在这一瞬,一道浓稠如墨的黑影猛然从她心口破体而出,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