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发现了这张圣旨的踪迹,却迟迟没有动手,若不是陈安忍不住放出了那只鸽子,他也不会在今夜带人闯入尚书府。
一落枝忍不住继续问道:“那——”
适才他二人踏出尚书府的那一刻,他看见沈仑冲身后抬了下手,守在外边的暗卫瞬间如离巢的乌鸦一般急速而静默地涌入尚书府。
不久以后,一把莫名大火就会从那里猛烈而凶残地燃烧起来,而结局是,根本不会有人来得及救火,整个长安城都会眼睁睁地看见这座府邸慢慢烧塌。
“我后悔了。”
沈仑的声音依旧慢条斯理的,其中却带了细微的涩味。
一落枝没有继续问下去,两个人继续一前一后的走着。今天沈仑格外平和温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到那姑娘有些怜香惜玉,让一落枝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痒难耐又无计可施。
于是接下来,他就问了一个极为危险的问题——
“沈大人,我怎么总觉得总有人暗中帮助你呢?”
沈仑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帮我的?想杀我的我倒是能给你讲个一天一夜,你指哪位?”
“……比如说,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一个男人什么的?”
话音刚落,一落枝自己先打了一个激灵,心中登时暗叫不好,自觉的向后一翻,却还是被沈仑瞬间打出的剑鞘猛然击中了腹部,他一口气没上去,脚尖踉跄倒划出数丈。
这倒不是一落枝信口雌黄,当年他偷偷给沈仑下药后,沈仑腿软的不行竟还试图翻窗逃走,他当时也随之跳出,跃至一条暗巷。
他本以为沈仑这次必落他手里,却没发现一名从巷口处缓缓走出少年。
少年眉峰深邃、眼尾微挑如寒刃出鞘,一双眼发着极为诡异的光芒。
未等一落枝开口,那少年便率先出手,三两下卸了他腕骨,此人武功及其邪佞,绝不是他们这种深宫中训练出来的手法,倒像是什么江湖流派。
少年踩着他胸口俯身时,冷汗瞬间顺着一落枝的额角滑落,在满地泥泞里砸出一个浅窝。
“下次再敢跟着他,这双手就别要了。”少年说得冷静平淡,手下却缓缓地径直碾过他的指节。
一落枝眼前瞬间炸开金星,他死死咬住舌尖,血腥味在齿间漫开——他这个御前亲卫营出来的禁军,竟折在个来路不明的野狐禅手里!
一落枝眼前发黑,隐约见看见那个少年一把将神志有些混沌沈仑抗在肩上,而沈仑一点反抗都没有,任由少年抱着他三两下跃出了暗巷。
此后这三年,每当他握刀的手指控制不住痉挛之时,一落枝都会想起那个少年,目眦翻红。
他盯着沈仑空荡荡的身后,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若有一日,那煞星落在他的手里,他定要将他折磨的生不如死。
一旁,沈仑似乎完全没注意一落枝脸色的瞬息变化,径自往宫门而去。一落枝停在原地,愣了一会才发现宫门就在眼前,将适才的狠厉从脸上一抹而去,捂着肋骨十分殷勤地的跟了上去:
“佥事,刚才卑职有口无心的,别这样,咱俩好好说说!同朝为官的……”
一落枝在他半身后亦步亦趋,连叫了几个佥事都没留下沈仑的脚步,眼看着就到了宫门口了,想着他再不搭理自己这晚上又白给宫里加班了,便狠了下心咬牙截了沈仑的道。
“好,沈仑,我们说点正经的!”见沈仑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样子,一落枝只好顺着他倒着走,“你把圣旨一把火烧了,这不等于没凭没据的灭了尚书府满门!你回去怎么解释!皇帝护着你,朝里那些老臣你怎么办!谁能放过你!谁能放过太后!他们本身就恨不得平了她的墓,你这不是——”
沈仑猛然一停,一落枝才歇了口气,看见沈仑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一种难言的情绪在他心中升起,他从喉咙里艰涩地几出之前没说完的话:
“沈仑,先皇先后殡天之夜,你到底在哪里?整个龙卫军当时都在重兵把守,偏你不在——”
他以为这下沈仑会出将他狂殴一顿,可沈仑却连胳膊都没抬一下,仿佛饶有兴趣地等着他把话说完。
一落枝被他这态度惊的一愣,上前一把就抓住沈仑的双肩,愠道:“沈仑,你这三年,到底去哪了?!你那夜——”
话还没说完,一落枝喉头突然噎住了似的,不知怎么问下去,沈仑神色不改地一侧头,轻轻掸下了一落枝的手,好像擦去浮土一般:
“我回去自然要交差,你不说,也没人知道我烧了尚书府。如果你要帮我,就告诉我一声,只不过这次恐怕有点冒险。”
沈仑边说,边侧头往后轻轻的斜了一眼,一落枝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随意的一瞥,而是一种猎人收网前笃定的眼神。
一落枝随着沈仑的眼神指向望去,一窜火苗灼灼的从远处蔓延向天际,接着那一小片的夜空都仿佛被火光撕裂,周围的树木,房屋都在烈焰中扭曲的挣扎,发出滚滚浓烟。
此时,一阵冷风从二人身后呼啸而去,沈仑的耳边几缕没有束紧的发扬在了夜空中,那些火苗恰好就在此时真的变成了汹涌的火海,彻底地燃烧开来——
寂静的长安城中,一声尖叫骤然响起,瞬间撕裂无边的夜色岑寂,随后声音此起彼伏,愈来愈广:
“着火了!——”
“尚书府走水了!——”
“救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