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区的雪更厚了。
路边的街道上挂起了大红的灯笼,人们预备着跨年,一派喜庆热闹的景象。
梅见雪这才发现,快要跨年了。
即使是一年的最后一天——这样特别一个日子,对梅见雪来说,也没有不同。除了,她得回家吃饭。
团圆饭。
梅见雪本想借口审察院的事免去这一桩应酬。无奈她刚说完这句话,电话另一边的梅浚暴跳如雷,发了大火,怒喝,“审察院明天被端了你也得给我回来吃饭!”
梅见雪的脸上难得莫名。
虽说梅浚年轻时是远近闻名地暴躁,但是年纪愈大,看的越开,出口成章的次数也少了。
至于吗,这么大火?
她哪知道,梅浚刚在自己那不称心的女儿那受了好一顿气。
他打电话叫人回来吃饭。
这时候梅书琳倒是不装哑巴了,和和气气地向梅浚解释了一通,大意就是想去第二区过年,年后再来老宅看他。
梅浚也和和气气地劝她,吃了年夜饭再走,之后爱去哪去哪。
父女俩说干了口水,费劲了心神,对方一步不退。
只能说,不愧是一家人!倔得一模一样!
到底是年轻人撑不住,梅书琳硬邦邦地下通牒,“反正我不去,您爱怎么样怎么样。”
梅浚的手都抖了,气得七窍生烟不外乎是。
当即爆喝一声,“你敢不回来!我打断纪溯阳的腿!”
站在一边的纪溯阳,“......”
他幽幽地抬眼盯着母亲,不说话。
梅书琳神色自然地挂了电话,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这个年只有梅浚在意。他苦口婆心地,把梅家几个不愿回家的孩子,都勒在这餐桌边。
那一天,梅见雪到得最迟。
实在不是故意,审察院忽然接到一处信息素走私的举报。审察院的士兵们都放了年假,留着的只有几个普通士兵,梅见雪只好自己带队亲自去抓人。办完了事,脱了外套,马上赶回梅宅。
她过来的时候,模样冷淡,行色匆匆,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梅浚盯着她,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梅见雪当没听到,拉开椅子坐下。
圆桌满满当当坐了五个人。
梅书琳身边多了一位俊朗的男性,是她的丈夫。
梅浚在政场历练多年,在宴会里能说上几句场面话,在家里,俨然是一位普通的父亲,还是那种一贯严肃不会温情地开口的严父。
他干巴巴说了一句,“开始吃饭吧。”
佣人端着菜肴上桌。
菜当然是极好的,说是满汉全席也不为过。
梅浚惦记着女儿的口味,特意点了一盘松鼠桂鱼,梅书琳小时候可爱吃这个。他想着,还夹了一筷子放进女儿碗里,慈眉善目,“吃点。”
梅书琳的表情称不上多开心,好歹是把金黄的鱼肉放进嘴里。
没有人再说话,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梅见雪垂着眼眸,静静吃饭。
见时机差不多,她搁下筷子,优雅地擦了唇,平静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梅浚重重地闭上嘴巴,一语不发。
梅见雪遂转身离开,她走在月光如水的庭院中,依稀听见背后的一两句人声。
幽淡的月光只照亮了她一半的身体,见得线条锋锐,孤清冷寂的侧脸。
梅见雪驱车回了死宅,她其实也没想着要回去做什么,只是除此之外无处可去。
别墅惯例给佣人们放年假,因此应该是没有人的。
但屋子竟然亮着。
梅见雪脚步微顿,心底隐隐有些猜测,开门走了进去。
果然。
餐厅里摆着一桌饭菜,还氤氲着些许热气。
江念坐在桌边,正遥遥望着她。
看见了梅见雪,他腾的一下站起来,朝她弯起眉眼,似是欢喜,却又带着一点秋日寒霜般的涩意。
梅见雪被他笑得愣了一下,皱着眉头问,“你怎么回来了?”
潮水般的委屈骤然涌上心头,江念的眼眶红了。他不愿意让梅见雪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便垂着头,使劲眨眼,把泪意逼了回去。
然后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勉强平静,扯出一抹笑,尽力轻巧道,“学校放假了,我就回来了。”
背后,手指甲掐进掌心,生疼。
江念大概不知道,他脸上那一抹勉强的笑有多难看,多刺眼。
梅见雪沉默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开口道,“吃饭吧。”
“好。”
饭桌上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氛围。没有人说话,只余下零星的瓷器碰撞的声音。
菜肴是第三区的口味,色香味俱全,很合梅见雪的胃口。可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明枪暗箭的一段日子里,梅见雪快把江念丢出了脑海。可是这个人像从前一样,突然又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脑海深处的那些记忆又变得鲜活而生动起来。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坐在餐桌上。甚至还围着围裙,一副贤良端庄的做派。明明是笑了,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读出不安和悲伤的神色......
她吃了几口,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我还有事,先走了。”她冷淡地说完,拿起外套就出门了。
啪嗒一声,门开了又关。
江念也放下了筷子。汹涌的情绪再也遏制不住,如潮水般涌上来。
在第二区的时候,每一天都期盼着能收到她的,或者陈助理的消息。可是没有。他忍受着那种久久等待而没有回音的煎熬,一日比一日惶恐,一日比一日不安,可还要死死按住焦灼的心,告诉自己要乖巧等待。
直到,骤然看见新年的海报。
竟然,已经到了过年的时候。他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