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剪。”
曾医生的声音冷静有力,动作娴熟精准。
冰冷的白光照在被切开的肌肉上,露出泛黄带红的肿瘤,缠绕着血管和神经。银色的盘里是染血的纱布和镊子。
江念动作麻利,把工具递给他。
曾医生接过,继续着手底下的动作。
“咔擦”一声,一颗带血的肉团离开了母体的温床,被手套抓着,放进托盘里。
接下来就是基础的缝合工作。
过了一会,曾医生停下手。
这场手术进行地很顺利。
躺在病床上的这个男人,四十多岁,小臂长了一个大瘤子。他到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认为肿瘤已经压迫了神经,告诉他整只小臂需要截肢。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男人是一个庸碌的beta,家里有一个beta妻子和两个孩子。夫妻二人一起努力经营着这个家庭,吃饱穿暖,普通平凡。如果他失去了小臂,就无法继续现在的工作,那么整个家庭的重担就会落在妻子身上。孩子昂贵的学费,还有各种繁琐的家庭开支会马上压垮他们。
更何况,他还在壮年,如果失去手臂变成残废,之后的生活......
恐惧让他不愿意再深想。
beta男人无法接受的这样的检查结果。身边的朋友建议他去私立医院再检查一次,那里的医生可能会给出不同的治疗方案。
男人去了。
幸运的是,私立医院的医生告诉他,可以尝试做手术。
听到这句话时,他昏暗的眼里亮起微光。咽了咽口水,男人恭谨惶恐地询问手术需要的费用。
众所周知,联邦的顶尖医疗资源被集团垄断,价格高昂,是普通人难以承担的。
医生不出意料地报出一个天价数字。
掏空男人的家产,他也付不起如此高昂的手术费用!
渺茫的曙光重新被黑暗掩埋。悬在头顶的利刃随时会落下。男人几乎绝望了,他仅有的两个岔口尽头都是悬崖。
还能怎么办?谁来救救他?
崩溃之际,他老婆听说九安街有个地下诊所,医生是个beta,很有经验,收费虽然也不便宜却是他们咬咬牙可以负担的。
怀着一颗忐忑的心,beta男人来到这里,请曾医生给自己做手术。
曾医生的地下诊所在消息灵通的人群里很有名气。大概十年前,他突然出现在九安街,在角落里开了一家药店。明面上是药店,暗地里却做着手术和药物研究。
九安街鱼龙混杂,是著名的三不管地带,曾医生的违规诊所也就顺理成章地寄居在混乱无序的街道上。
药店店面不大,除了曾医生之外,只有江念一个员工。曾医生负责做手术,江念负责处理除了手术之外的其他事。
比如此刻,做完手术,江念把打了麻醉而无知无觉的病人推到病房。
说是病房,其实也不过只是个放推车的地方。再过一会儿,这个男人就能清醒了。曾医生的病房不留人,家属会悄悄过来把人带走。
“小江!再加一下营养液。”曾医生招呼着,脱掉衣服伸了个懒腰。
做完这台手术,他就下班了。
“好!”江念整理着手术室的物品,闻言应了一声。
曾医生养了一窝实验鼠,非常宝贝,经常需要额外照顾。
江念给装食物的盒子一个个地加了曾医生特制的营养液,等到他弄完,将近半夜。
他深吸了口气,锁好门出去。
银色的月亮悬在高空,撒下无情的冷光。冷光昏暗,没能照亮这幽闭的小巷。几团碎雪散在街角,寒风瑟瑟。
江念裹紧了外套,摸着黑,轻车熟路地穿过灯红酒绿的夜场,用钥匙开了门,回到家里,一下就摊在沙发上。屋子里没有开灯,省电。
这是一间狭小的屋子,却被分割成多个区域。最大的客厅不过摆得下一个破旧沙发和一张正方形掉漆木桌。厨房像是只够一个人站立。至于房间,虽然有两个,但都只有放单人床才够行走。
屋子里住了三个人——江朝,江念,还有他们的母亲。
母亲还没有回来,她总要在外面弄到半夜。
早熟懂事的弟弟已经自己吃过饭洗漱完睡着了。
江念走进厨房,拿了个面包用牙齿撕开。他边吃边走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个本子,用铅笔在纸上记录了这个月的工资,没什么光彩的眼睛看着上下对比惨烈的数字,像是在看某种难以理解的魔法咒语。
上面他父亲留下来的赌债。
江念虚浮地扫过一眼下面的余额,摘掉眼镜,疲惫地把头磕在桌子上。周遭散发出无穷无尽的幽怨之气,恶魔悄然在他耳边发出充满诱惑力的低语。
还得完吗?一辈子,不,几辈子都还不完。
背负着这些所谓的债务,忍受他们的胁迫,压榨.....永无止境。
还不如死了算了。
打住思绪,抹了把脸,江念挣扎着爬起来,洗漱,用冷水冲了澡,然后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