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月悬确实没有再像躲避洪水猛兽般避着慕情。
她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偷偷塞到他书案上的点心、甚至偶尔故意在他经过时制造的“偶遇”,他不再视而不见,有时会淡淡瞥一眼,有时会无奈地让钟武收下点心,对于她的“骚扰”,容忍度似乎高了一些。
偶尔,她也能被允许进入止院,帮他磨墨,虽然他写得飞快几乎不需要,或者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他处理公文,虽然常常看着看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止院里,她偷摸栽下的小桃树苗,第二天总会“神奇”地出现在王府花园的某个角落,被精心照料着,但就是不在原本该在的地方。
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让慕情更加茫然。
她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比之前更近了,至少能靠近。
可那道名为“拒绝”的冰冷高墙,却仿佛更高、更厚了,清晰地横亘在她面前。
她像一个在门外徘徊的孩子,主人允许她待在屋檐下躲雨,却始终不肯为她打开那扇门。
日子就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又不紧不慢地滑过数日。
自从那日在岚山展现出超强的精神力,月悬似乎也默认解除了她的禁令,不仅放任其他师兄师姐们带她出现场,偶尔她也能悄悄摸出府去,逛上几圈。
这日中午,她外出买了糕点回来,刚拐过王府回廊的一个弯角,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正步履匆匆地消失在通往内院的另一条岔路尽头。
竟是竭临港一别后,许久不见的谢三!
慕情心头一跳,好奇顿生,正要跟上去看看,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精准地拽住了她的胳膊。
“哎哟!小师妹,可算找到你了!”无心那张俊朗带笑的脸凑了过来,“快快快,跟我走一趟!”
“又去哪儿啊?”慕情有些不情愿。
“城郊柳叶村,出了点小状况。”无心说道,“村里好几户人家的鸡鸭鹅,连着几天半夜被咬死,死状蹊跷,血流干了不说,脖子上还有俩牙印儿。村民们吓坏了,怀疑有妖邪作祟,报到清明司来了。”
慕情一听,撇了撇嘴,揶揄道:“就这?几只鸡鸭的事儿,也值得咱们大名鼎鼎的清明司‘心使’大人亲自出马?杀鸡用牛刀啊无心师兄。”
无心嘿嘿一笑,拉着她就往外走:
“话不能这么说,快过年了,图个清净吉利嘛,巴不得天天都是这种小事。再说了,有你这双慧眼在,事半功倍嘛!走走走,就当陪师兄散散心。”
慕情拗不过他连拖带拽,只得把糕点塞给路过的侍女,叮嘱送回她房里,然后被无心半推半就地塞进了马车。
柳叶村的情况确实如无心所说。
在慕情精神力的精准“导航”下,他们很快锁定了罪魁祸首——一只修炼成精、专吸禽畜精血的狐鬼。
无心带着几名清明使布下法阵,费了些手脚,总算将这只狡猾的狐鬼擒获。
然而,审问之下才知,这狐鬼并非孤身作案,它还有个道行稍浅的伴侣外出未归。
为了斩草除根,避免其伴侣回来报复村民,无心只得决定在村子里蹲守一夜。
夜幕低垂,村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无心和慕情坐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望着天边最后一丝晚霞被深蓝的夜色吞噬。
案子算是有了眉目,慕情也顺利完成了探测任务。
可不知为何,她心里那股见到谢三背影时就隐隐泛起的不安,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浓,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她忍不住侧头问旁边正无聊数星星的无心:“无心师兄,谢三……之前被派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无心打了个哈欠,随口道:“他啊,一直在外头跑腿呗,其实他前阵子就回京了。这不,刚回来就赶上惊涛门老门主那案子,估计又被大师兄派出去了。”
“哦……”慕情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谢三那匆匆离去的背影,带着一种刻不容缓的急迫感……
“那他今天中午急匆匆来王府,是不是……要向月悬师兄汇报什么要紧事?”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兴许是吧,老门主死得蹊跷,鬼王教那边……”无心话还没说完,就见身边的慕情猛地站了起来!
动作之大,差点带翻屋顶的瓦片。
“我想起还有急事!无心师兄你自己守着吧!我先回去了!”
慕情语速极快,丢下这句话,转身就从屋檐边轻盈地跳了下去,落地后头也不回地朝着村口跑去。
“哎!你等等!天都黑了你去哪……”无心猝不及防,想追又想起这里不能离人,只得急急对着下面喊道:“跟上她!”
一名清明使立刻领命,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慕情其实根本没想清楚自己有什么“急事”,只是那股莫名的心慌,紧紧缠绕着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去,见到月悬,这颗心才能落回肚子。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慕情的心跳却比车轮滚动的节奏更快。
一路冲回眷王府,她顾不上喘息,直奔止院。然而,迎接她的却是紧闭的院门和屋内一片漆黑。
“月悬师兄呢?”慕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守卫恭敬回答:“回姑娘,世子下午时分便出门了,至今未归。”
“去哪了?”慕情的心猛地一沉,追问道。
守卫迟疑了一下,似乎不太确定:“听……听钟武大人提过一嘴,好像是要去京郊的一个什么别庄……”
另一个守卫补充道:“对,是叫‘楚岚院’。听说是惊涛门老门主在京郊的一处私人产业。”
“楚岚院……”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深藏的一个记忆片段。
“嗡——!”
脑中仿佛被重锤击中,无数杂乱的碎片瞬间炸开!这一次的冲击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
她眼前一黑,意识被猛地拽入一片血红与混乱交织的漩涡。
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姑娘!”守卫们吓了一跳,慌忙伸手欲扶。
慕情却猛地站稳了,脸色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看”见了……不是模糊的预感,是清晰得令人窒息的画面!
阴森的地底祭坛,地砖上闪烁着诡异的符文。
月悬轮椅被夺,狼狈地跌坐在祭坛中央,数道漆黑的锁链紧紧束缚着他的手脚,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着刺目的鲜血。
一个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正高举着散发不祥黑气的骨杖,狠狠朝他刺去!
“不要——!”慕情在记忆碎片里发出无声的尖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呼吸都要停滞了。
现实中,守卫们只见慕情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溺水中挣扎出来,然后猛地转身,向大门的方向飞掠而去。
她的速度快得惊人,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和凛冽的寒风。
“姑娘!您去哪?等等……”守卫们惊愕的呼喊被远远抛在身后。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刺骨的冰冷,慕情却浑然不觉。
莫医师千叮万嘱不得受寒的嘱咐早已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去楚岚院。
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潜能被彻底激发。
脚下的道路在飞逝,两旁的景物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影。她甚至清晰地“记得”通往楚岚院的每一条岔路,每一个转弯。
这熟悉感让她心惊和惶恐。
按理来说,她应该没有去过楚岚院,为何路线如此清晰?记忆里的时间线,和现在的一切,好像是错乱的?
还有谢三……她终于想起来了,难怪在竭临港初遇时总觉得谢三眼生,不是因为失忆模糊了面孔,而是因为谢三确实没能跟在月悬身边多久。
在她那段突兀闪现的、充满血腥的记忆里……月悬带人探查楚岚院时中了埋伏,带去的人……死了好几个,谢三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认知让她遍体生寒。
夜色如墨,楚岚院孤零零地矗立在京郊荒野之中。
院墙高耸,大门紧闭,里面一片死寂,静得连虫鸣都听不见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