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凉抚过床上残破的婚服,心中漫起无边悲怆。
她幼年失怙失恃,寄人篱下,受尽冷眼。彼时春日,景色相宜,随赵家二房泛舟湖上,因与二房发生口角。二房性情乖戾,当即推她落水,冰冷的湖水漫入口鼻,连呛好几口水。
她拼命呼救挣扎,赵家众人皆冷眼旁观,无一人搭救,任由她直直沉入幽深湖底。意识渐渐涣散时,忽然一道身影破水而来,那人将她拥入怀中,带她冲破水面,浮向岸边。
带有药香的气息灌入胸腔,缓解她的窒息感。她眼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男子近在咫尺的眉眼,比浮光跃金的湖面还要耀眼。
之后,她抛弃世俗约束,饱受世人非议,假借学医名头,整日流连济世堂,只为稍稍亲近他些。
诸葛顺平待她冷淡,但她始终坚信,精诚所加,金石为开。
一年前那夜,她拾缀好散落药材,准备回后院厢房歇息时,撞见他跌跌撞撞而来。他双颊赤红,喘着粗气。
济世堂需有人值夜,她不想回赵家,便主动揽了这差。
见他被门槛绊倒,她急忙伸手去扶,触手所及皆滚烫似火,连呼出的气息都异常灼人。纵然她只是略通药理,也能瞧出他身中虎狼之药。
那夜,他强横粗莽,难见平日君子模样。
少年情意最浓时,痴痴喊了一声,“凉儿!”
后来数次,少年醉酒寻她,总在情意浓厚时,叠声唤着“凉儿”。
直到珠胎暗结,东窗事发,他弃她于不顾,她看透他的薄凉,可她早已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终究是表姐对他施压,才换来他一纸迎娶之约,她得以入住诸葛府邸。从此她替他打理济世堂,又操持府内中馈,两处来回奔波。
眼瞅婚期日□□近,不料大婚前夜,一纸书信便将他匆匆唤走。她攥着信笺逼问王掌柜,老人才吐露前因后果。
原来,少年言语含糊,非“凉”而是“酿”。
也知道了少年心事,为了换那人片刻亲昵,不惜自己饮下虎狼之药,诱那人成事。
她视若珍宝的人儿,那人居然弃之敝屣。
嫉妒如附骨之疽,日夜啃噬她的心,让她渐渐面目全非。起初,她只想困住花酿,后来,她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一步错,步步错,走向深渊,无法回头。
“诸葛顺平狼心狗肺,对你的付出视而不见。你尚怀着他的骨肉,他却撕毁与你的婚约,转头迎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黑影声音如鬼魅,慢慢吞噬她的神智,“你甘心吗?”
岳凉死死攥住手中婚服,指节泛白。这婚服是她她请了绣娘监工,自己日夜赶工,一针一线皆倾注心血,亲手绣出来的。临了诸葛顺平却要她为妾,盛怒之下,她用剪子剪毁婚服。
“王不凡,”岳凉看向他,“你来若是挑拨离间的话,可以请回了。”
王不凡阴恻恻一笑,掏出怀里的书信。岳凉接过信件,展开扫视,是一封求救信。
“那贱人私下交给我爹的,我使计调换了过来,据说是往扬州送。”
“扬州?”岳凉目露疑惑,“扬州是王城,距咱们这来回都要个十余日,她为何不往中原送。”
“江湖草莽,浪迹天涯,处处都有巢穴,没甚奇怪。”
岳凉折起信纸,“你有什么主意?”
“她不是要逃吗?咱们就帮她逃出去。”王不凡冷笑一声,“诸葛顺平既然要娶来路不明的人,那新婚之夜新郎遇刺,新婚畏罪潜逃,岂不是合情合理?至于那贱人,逃出去是生是死,还不是全凭我们说了算?”
“不行!”岳凉猛然抬头,“诸葛顺平不能死!”
“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前几日你悬梁自尽,他可曾来看过你一眼?”
岳凉指尖抚摸腹间微隆,声音低柔却带有一丝凄然,“他若死了,诸葛府无以为继,顷刻倒塌,我无处可去。”
“何须要他立即毙命?只需让他重伤垂危,由你亲自照料,待你平安诞子之日,便是他的暴毙之时。”他顿了顿,放轻声音,却字字清晰,“届时母凭子贵,整个诸葛家,还不是尽在你的掌握之中。”
“你为何助我?”先前她大权在握,王不凡听她差遣尚可说是利益驱使,如今她身陷困境,他如此做法,倒叫她看不透。
王不凡单膝跪地,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侧,“很久很久以前,你骑在墙头偷摘青梅,见我从墙下经过,便笑着掷了一颗给我。”
他微微闭眼,似在回忆,“那时阳光穿过枝叶,斑驳透在你脸上。我仰头望着,只觉世上无人及你一分。”
他睁开眼,“后来你坠入湖中,我跃进湖里将你托起,将你交给岸边的诸葛顺平,自己却力竭沉入水底。再等我醒来,你已到了济世堂。”
岳凉眼眶一酸,用指临摹他的眉眼,“你......你为什么不早些同我言明?”
“你眼里心里都是诸葛顺平,我想,我出身样貌皆不如他,只要能远远看你平安喜乐,于我足矣。”王不凡凝视着她,“可是,你并不快乐。”
岳凉怔然,心中百感交集,终化为一滴清泪,无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