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平安回过神,继续动作起来,神色如常地一笑:“没什么,只是在想,过几个月又是年底,你生辰该到了,过完生辰,你就十一岁了,不知不觉,怎么就长这么大了?当初你那么小,才到我……”
谢阿春有些脸热:“不许提!”
谢平安眉眼弯弯:“好,不提。”
却又叹道:“寻常人家,确实也有这个年纪就定亲的,我们阿春竟也长到快及笄的年岁了……”
谢阿春有些恼了:“谢平安!”
“不说这个了,”谢平安告饶,“阿春替我想想,怎么好攒钱吧。”
谢阿春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她托着腮,皱眉思索,身后谢平安利落地给她扎好头发。
“咱们不然上山打猎?”谢阿春突然一拍手,“要是能打到獐子,毛皮还能拿去城里卖,肯定来钱快!”
谢平安点头赞许:“不愧是我们阿春,这么快就想到法子了。”
“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拿弹弓,给你打下手!”谢阿春越想越靠谱,她看向谢平安,“你是不是好久没打猎了,还会用弓吗?”
她头转得快,两只双丫髻一颠一颠,谢平安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笑道:“应该还会吧……咱们去试试。”
两人计划定的好,却没想到旁里横生枝节,还没上山,就听王二丫爹说这两日封山了。
“封山?”谢阿春震惊,“三月早过了,为什么这时候封山?”
二丫爹一声长叹:“前日里来的那个将军,你们忘了他说的啥?给大公子祭祖做准备!这不,这两天那大公子就在山上祭祖,说为了显心诚,要住够七日,为免冲撞贵人,县里这几天都不让上山啦,不过征役想来也要往后推,也是因祸得福喽。”
二丫娘在旁边择菜,跟着道:“要我说,谁知道这贵公子到底在不在山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住山上七天受得了?也就是名声好听,指不定人根本不在上头,平白让我们跟着受累。”
“嘿,你还别不信,这大公子可是天下有名的大孝子,要不能从洛阳千里迢迢跑来山阴?”
谢阿春道:“有多有名?我怎么没听过?”
二丫爹把脚下砍落的柴堆在一旁,朝她笑道:“你成日也不出村,上哪儿知道去?改日让你哥带你进城,随便找个茶楼坐坐,说书的本子里,十个里八个在说他萧家,一说萧家,准要提他们家这个大公子哩。”
上不了山,还要再等七日,谢阿春和谢平安与王二丫爹娘告辞,相携着往家走。
谢阿春按捺不住好奇,问道:“你知道王叔说的那个,什么大公子是谁?他有多大来头,一来就封山。”
谢平安看着前方的路:“自然是听过,不过也不太了解,只知道他大名萧鹤临,九岁去的洛阳,被京城大儒亲点为神童,破例入了国子监念书,算起来……今年该有十二岁?”
“这叫不了解?”谢阿春惊疑道。
谢平安转头看她,笑道:“去城里几趟,路边茶馆反反复复说的也就是这些,想不知道都难,不过左右是旁人的事,与咱们无关。”
“怎么无关?他害的咱们都上不了山!”谢阿春哼哼唧唧,“要不咱们看看,能不能找个小路?”
谢平安无奈:“莫要冒险了,若再撞上那个将军……”
谢阿春撇嘴:“那就放点点咬他们!对吧,点点?”
谢阿春说着,扯开衣襟,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兔头。
这两日她去哪儿都要带着点点,谢平安说什么都没用,只能依她。
点点鼻子动着,在空气里嗅了嗅,又钻回了谢阿春衣襟里。
谢阿春看着它,忽然想起捡到它的地方,眼睛顿时一亮:“我知道有个地方,他们肯定找不到!那里有片林子,指不定也有獐子呢,就算没有,咱们也能挖点山菇药材,一样能卖!我带你去吧?”
谢平安一怔:“山上有这种地方?”
谢阿春得意:“你不知道了吧,我带你去了你就知道。”
谢平安犹豫:“可……”
“别可是了,”谢阿春打断他,“这几天估计也就是那个大公子在山上,姓冯的老东西才没来,等解封了,他们肯定就来了,到时候咱们上哪儿凑钱?”
谢平安踌躇了半晌,终究拗不过她。两人回到家,谢阿春背上竹篓,谢平安翻出弓箭,二人收拾一番,往村南去。
离着老远,就看到往常上山的路被骑马的兵士围住,谢阿春带着谢平安绕开他们,沿着那日她去竹林小院的路迂回上山。
果然,这一路都没望见人影,等到了那片山洞外的林子,谢平安也不禁惊讶。
“以前怎不知山上还有这片林子……你是怎么找到的?”
谢阿春的得意戛然而止,想起那天因为掉下山崖和谢平安的争吵,含糊应着:“之前在山上遇到一个怪人,他就住在前面的山谷里,是他带我来的。”
“阿春又交了新朋友?他住处离这近吗,来都来了,不然我和你一道登门……”
谢阿春忙把头摇成拨浪鼓:“还是算了,他……他不喜欢见人!”
谢平安有些遗憾,谢阿春怕他再提这件事,正想岔开话题,谢平安忽然伸手比在唇边,“嘘”了一声。
谢阿春不明所以,但配合地保持了静止。点点许是嗅到了熟悉的环境气息,几次想探头出来,都被她按了回去。
谢平安一瞬不瞬盯着远处一丛半人高的灌木,神情前所未有地认真。他取下背后的长弓,拈了枚箭矢,搭在弦上,缓缓拉紧。
少年眉眼沉静,修长的五指稳稳撑着弓弦,挽起一半的袖口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臂,呼吸清浅,渐不可闻,整个人仿佛化作了这片山林里的一缕清风,一片落叶。
天上的云随着微风轻移,日影忽明忽暗,灌木丛始终静止。
久到谢阿春都疑心那里没有东西的时候,天光乍破,照得林间秋毫必现,静止的灌木丛忽然窜出一头獐子!
它身形极快,仿佛只是一片褐色的残影。
谢平安却比它更快,手指一松,谢阿春几乎没看到箭的影子,只听到利矢刺入躯体的钝响,那只獐子应声倒地,四蹄挣扎着,微弱嘶鸣。
谢阿春欢呼一声:“射中了!你好厉害,谢平安!”她比谢平安还要兴奋,没忍住抱着他蹦了两下,眼里的欣喜快要溢出来。
谢平安微微牵起唇角,有些腼腆地道:“还是有些手生了……”
“嘁,又装!”谢阿春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谢平安脸色顿时白了一白,谢阿春才想起他后背的鞭伤,有些无措,“对、对不起,我忘了,又流血了吗?”说着想去撩谢平安衣服,谢平安忙按住了。
谢平安无奈:“已经长上了,没事,去看看猎物。”
“哦。”谢阿春从善如流,跑过去一看,那是头幼獐,个头还很小,谢阿春掉了两滴鳄鱼的眼泪,“哎,还这么小……”
“估计卖不了多少钱……”
谢平安忍俊不禁,摇摇头,上前收回箭簇,与她一道把獐子装进竹篓,本打算打道回府,谢阿春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
谢阿春眼睛转了转,把竹篓塞给他,道:“你先回家,我去看看我那个,呃,朋友……”
谢平安顿了顿:“非要现在去吗?天色不早了……不然我和你一起……”
“很快的,我去去就回!”谢阿春不等他再多说,转身往林子里跑去。
“阿春!”谢平安远远地唤了几声,也没有拦下谢阿春的脚步。
谢阿春来到山洞口,左顾右盼一番,确认谢平安没跟来。虽然她知道谢平安为人很正派,绝不会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但还是保险起见。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能让这俩人见面。
竹林小院依然如旧,只是今日竹窗半敞,靠窗的桌子上,比往日多了个瓷瓶。
谢阿春喊了几声没人应,又踩着酒坛从窗户往里望了望,男人这会儿也不在。
距她上次来已经过去好几日,当时放在门口压着花的酒坛已经不见,花也空了,谢阿春心里一喜,难不成那人终于把她的花拿走了?
但很快,她就在院子一角发现了已然被风干的枯花,想来酒坛被人搬走,那花无人管,被风乱吹到了这里。
谢阿春一阵憋闷,想起上次自己立的誓,自己以后应该再也不来了,可她心里却缠麻线似的难受。
她在院子里烦躁地转了几圈,想等那人回来最后再问一回,但左等右等不见人,无名火倒是越来越盛,再一想自己干嘛对一个根本不搭理自己的人这么上心?她谢阿春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谢阿春气得想把那人宝贝的酒坛通通踹翻,脚都抬了,临挨着前又忽然停住。她磨了磨牙,忽然取下腰侧的弹弓,瞄准窗边新添的那只瓷瓶。
“砰”地一声,瓷瓶被一颗飞来的石头打了个稀碎,碎瓷落了一地。
谢阿春总算解气,又将地面当成那人,用力踩了数下,终于舒坦。
看着那一地碎瓷,谢阿春后知后觉有点做贼心虚。
她偷摸地把那颗非常具有她个人特色的石头捡走,正打算脚底抹油开溜,没成想一回头,就撞上一堵人墙,磕得鼻子酸痛,差点没落下泪来。
男人站在她身后,也不知来了多久,看了多少。
对上她望来的目光,他挑了挑眉,好整以暇道:“怎么,干完坏事就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