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役几年?可有说明?若一直回不来,赋税减半又有什么用?我家里的老娘可种不了地。”
冯里正讪讪道:“这,兴许一年半载就回来了……”
“冯老六,你不会是诓人吧?”
“对,要是真只用守城,哪里还用得着这么急着征兵?”
“差点上了他的当!这怕根本不是什么征兵,竟让他说的头头是道!”
群情再次激愤,众人吆喝着,一拥而上:“打死他,打死他!”
两拨人马登时搅在一处,冯里正在锄头与棍子间左躲右闪,满面苦色,抽空揪住一个壮丁,急喝:“快去叫大人,去叫大人!让大人派人来——”
话说一半,一柄锄头就照头敲下,冯里正与那壮丁左支右绌,莫说出去叫人,这般情形,保命都难。
壮丁又格开一根对着冯里正砸来的棍子,扯着嗓子大叫:“冯里正,现在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咱们真要死在这儿!”
这群人已经疯了!壮丁里已经有好几人受伤流血。任凭事态发展,绝对要出人命。
冯里正却像被定住了,一双木讷的眼珠盯着虚空:“你听……什么声音?”
“冯里正,都什么时候了!”壮丁又替他挨了几下锤,顿时眼前金星乱冒,“别发愣了!”
“马蹄……是马蹄声!”冯里正眼里精光大盛,“县里来人了!”
“县太爷派人来了!”他大喊,“你们还不停手!”
“别听他的,这老东西准又在胡扯!”
“都没人去通风报信,哪来的人?乡亲们,打死他,不去服徭役!
“打死他,不服徭役!”
无数拳脚雨点般落下,冯里正痛嚎着躲避,却只能被围困在这方狭小的天地里,承受着百姓们对这世道入骨的恨意。
谢阿春也想上去补两脚,却被谢平安阻止。
他神色凝重:“有声音……”
“什么声音?我只听见那老东西的惨叫——”谢阿春顿了顿,她好像也听见了。
仿佛有人敲山为鼓,震得大地隆隆作响。地面上,细小的砂石开始跳跃,远处的天边,渐渐扬起漫天黄土。
初时,这鼓声还有几分模糊,须臾即如耳边闷雷,夹杂着清脆的鞭打与吆喝声,竟已来到近处。
谢阿春没见过这阵仗,有些发慌:“……那是什么东西?”
谢平安不及开口,身边忽然跑过一个村民,他立刻将人拉住,劝说道:“别过去,有人来了……”
那人根本听不进去,随手将他甩开,抄着榔头就扎进人堆。
谢平安又喊了几声,但在愤怒的海浪里,他的声音太过渺小,激不起一点水花。
他终于放弃,一把拽住谢阿春:“我们回家——”
却已经晚了。
漫天黄土里,先撞出一面赤旗,隶书“北府”二字,迎风招展。紧接着,一匹高大的骏马冲出烟尘,而后是第二、第三……
谢阿春数不清有多少,那烟尘后仿佛有源源不断的人骑着马飞驰而来,不少村民受到惊吓,下意识要逃,来者却训练有素,左右一分为二,绕成一圈,将村口众人团团包围。
谢阿春与谢平安站在边缘上,只差一点,他们就可以从这个包围圈里出去。
也因此,谢阿春离其中一个骑马的人非常近。
光是马背,都有两个她那么高,她几乎能感到那匹马急速奔跑后散发的热气,也能闻到那股属于牲畜的浓郁味道。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再抬头时,眼神忽被刺痛。
雨不知何时停了,太阳从云里冒出,照在骑马之人的甲胄上,反射出森寒冷光。谢阿春回神时,那握缰的骑兵正低头淡淡看着她。
她后退一步,握紧了谢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