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听见明月如此答,齐湟合上盖子,笑道:“多谢了。”
明月把茶粉盒往盒盖上一放,转身就走:“归你了,下次别往这放好茶叶,也不嫌浪费。”
“这可是怕你无聊特意来换的。”齐湟抬步跟上。
“那真是谢谢你了。”
“果然是他。”齐湟把茶粉盒放进药箱,站在明月身后,看着她笔下渐渐浮出的那张脸,笑道。
明月只是在调查张尚书时见过这人生前的画像,却不了解,齐湟便为她解释道:“这人虽然官职不高,但早年间对底下那个张尚书有知遇之恩。可以说,没有他一路保驾护航,张尚书走不到今天,后来告老还乡之后也是去了属于张尚书产业的山村里,给他管药山加上村内的百户人家。”顺口补充:“那村子风土人情都不错,我去过几次,东西价格也公道。”
“那又如何?”明月又落下一笔。
“此人腿脚不便,轻易不出门,那山村离京城近百里地,他跑过来干什么?“齐湟把衣服塞进布包里。
“你待如何?”明月心中有了大致猜测。
“最多三天,一定回来。”齐湟扛上药箱提起包袱转身就走,走前感慨:“真想阿叶啊。”
…………
被他想念的秋叶此时两手各提着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酒坛,嘴里叼着令牌挂绳,站在龙泉沈氏大门前等人核验。
令牌上金色秋叶灿烂晃人眼,加上距离他离开还不到凉个时辰,核验人很快便确定了他的身份,放了行。
挑选了人流稀少的路线,穿过重重街道,秋叶快速向桂花林中顶着“梁”字牌匾的小院移去。沈宴接过酒时,坛子竟还带着凉意,她笑道:“秋先生近来又有进益。”
“过奖过奖。”秋叶跟着沈宴走入小院屋内。
世人皆知,梁澈耳力卓绝,可于千里之外听蚊蝇振翅,曾凭着惊人的耳力硬生生在人声鼎沸的宴会上听出了外邦人不同的呼吸声,抓住了刺客,而秋叶以轻功冠绝全朝,足音近乎于无,在战事告急信息封锁之时,愣是躲过了敌军封锁,一夜往返千里传递军报。
可偏生这两人却是日日形影不离,许多人都开过赌盘,赌到底是梁澈耳力更佳还是秋叶声音更轻。但直到如今还是没能比出来,尾随跟踪的人们统一说,秋叶一路走一路聊,从友人聊到商贩,一路聊一路笑,笑声如洪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别说梁澈了,就连他们都能听声辨秋叶,实在是没办法。
秋叶生性爱玩闹,玩笑不过分便都能开,有人曾对他做礼“求”他与梁澈比一比,赌资分他一半。
秋叶笑嘻嘻的对围观的赌徒们说,一半太少了,若要挣钱便都要挣来,绝不可能留给赌场庄家半分,等有一日他们家穷的揭不开锅了,便自己开局,与他们一同下注,必为诸君解惑。
沈重听见屋外秋叶的笑声,想到了此事,笑了笑,梁澈“嗯?”了一声,沈重落下一子,笑着解释:“突然想起了民间许多人曾为梁先生的耳力和秋先生的轻功谁更胜一筹一事开的赌局,先生莫怪。”
“无妨。”梁澈捻着棋子。
沈重似乎对赌局一事格外感兴趣:“说起来,这许多年来多少人都为此事开过局,也有不少人当面发问,却都被秋先生以不曾比过为由挡了回去。”她饶有兴致道:“今日我也来讨个嫌问上一句,梁先生与秋先生,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梁澈道:“确实不曾认真比过。”又是一子落下,沈重几乎是不依不饶:“那什么时候比呢?”
梁澈面色未见不耐:“沈小姐既然知道这么多,便也该知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待我家穷的揭不开锅了,我便亲自坐庄开局,押上全身,与他比上一场,为诸位解惑。”梁澈与沈重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沈重笑道:“以前只知道有赌徒会亲自下赌具,可赌具,赌徒和庄家竟然是同一个人的,倒是头一次听说。”
梁澈说:“赌徒亲自下赌具,可以把赌局握在自己手里,可只有赌徒自己来做这庄家,才能赚得最多不是吗。”
沈重道:“有些谨慎的庄家会在赌局双方都下注,来保证自己不会亏,不知道秋先生是不是如此。”
一来一回间,棋盘上又落了不少子,胜负将分。
梁澈再度落下一子:“都说是揭不开锅,押上全身的赌局,还谨慎什么。”
沈重看着棋盘,挑了挑眉,梁澈这一子落得不大好,甚至可以说是浪费。又抬眼看向梁澈的眼睛……也罢,只靠记棋已经下了这许久,现在出错也实属正常。如此想着,她没说话,只是照旧落下棋子。然后捡起一粒玄铁棋。
梁澈面色不变,却将棋子在手中捻了许久,许是他发现上一子落错了,沈重如此想。
沈重不缺耐心,等待的时间里,她看着梁澈落错的那一子,细细想若是这一子若是落得好,那这局棋还能接着下,可在胜负将分之时落错,如何还能扭转?
终于,梁澈落下一子,沈泉几乎是紧随其后便落了子。棋子落下时她突然想,自己是不是太急了,但随后又想,急些又如何,不过是早晚的事。如此想着,当梁澈落子时,她甚至没有看棋盘。
于是,当她看向棋盘时便发现了不对,这局棋,她输了!
在沈重的目光中,梁澈捡起两粒棋子,置于手心,梁澈手掌宽大,手中白瓷棋子在他手中稳稳掌着。
敲门声响起,是秋叶和沈宴来叫他们。却不曾得到回应,于是敲门声渐停。
沈重何等聪明,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梁澈根本没有落错子,那一子根本就是为了放松她的警惕!他赌的就是沈重的情敌和急躁!
沈重看着他手中的棋子许久,抬头再度看向他的眼睛,终于承认,当年沈泉的那句话是真的——“梁澈这双眼睛,若是用的好,能为他带来许多东西。”
可万一呢,万一沈重不小瞧他呢,万一沈重不急于那一时呢,他就真的很难扭转局势了啊!
她懊悔于自己的自负,也不解于梁澈的胆大。
梁澈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微笑道:“沈小姐坐拥大好局势想不到我竟然在此时放手开赌也是正常,可沈小姐应该也能想到,这局棋再拖下去,大概率会是我因记不起棋而输。
所以对我来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也许还能博出一条生路。”
沈重突然想起许久之前的一次对话,那时沈泉独自一人为梁家军营连日彻夜铸剑,最后病倒时,她身为少家主侍奉塌前,却在深夜见沈泉屋内似有烛火未灭,走进屋内却见沈泉强拖病体披衣绘着图纸,她极为不解,终于忍不住问他,既然家主大人为那件事如此操劳,为何不亲自去做而要为他人作嫁衣。
的确,辉月梁氏与龙泉沈氏确实早有盟约,当年甚至有意让两家未来的家主联姻以稳固关系,可谁与谁的关系是永远的?上面那位当年还和他们一起打天下呢!把东西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可靠的啊!
这些事她想了许多年,却一直想不通,终于在那个深夜,她一股脑问了出来。
那时沈泉告诉她:“有些事,沈家做不了,一直都做不了,当年任何人都能做的事独独我沈泉做不了,如今这件事那些人都做不了了,我沈家更是做不了,可他梁家还能做,现在也只有他梁家能做。”
沈重不明白,沈家独占龙泉一地数百年,树大根深,多少世家覆灭可沈家依旧屹立不倒,如何就做不得?可无论当年的她如何问,对她素来耐信的沈泉都不再与她多说半句。
如今,她终于明白了,秋叶的赌局她开不了,梁澈的棋她下不了,那件事,她也一样做不了。
沈重起身,深施一礼:“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