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黄的药汤,闻着令让人反胃。
“趁热喝,凉了更难咽了。驸马是见您喜欢孩子,也想让您早些做母亲,我给您制碗安神的茶,喝了药可吃茶缓缓。”
“别替他说话,他只是想早些出京,利用罢了。”
“公主,夫妻不就是这样吗?若没有可利用之处,为何要在一起呢?一个人岂不自在?”
福琅抬起眼帘,惊觉阮医师说的话确实在理。
“这药真的有用吗?”她端起青瓷药碗,望着汤里的暗影发呆,想起前世每次与陆昭同房后都会喝这类药,可她仍是盼了三年才盼来女儿。
阮卓君笑了笑,“这本就是不确定的事儿,汤药只是辅助,调理您身子的,最根本的还在驸马那儿。”
“是啊,本就是拿捏不准的事儿。”她含泪喝下汤药,苦药入喉,一股热流涌入胸腔,肠胃……直到这一刻她才接受与那个孩子此生无缘的事实。
她不可能生下她两遍,她再也做不了那个孩子的娘亲了。
“公主,这药这么苦吗?”阮卓君瞧见公主两颊挂着泪珠,忙递上来茶,“快吃茶缓缓。”
福琅笑着摇摇头,吃茶漱了漱口,觉着浑身发寒,躺进被里将自己全然裹住,陆昭的余温还在,她真想让人换下这套被褥,可她着实倦了,沉沉了睡了过去。
*
金明池乃皇家园林,池水开阔清澈,可见春花倒影与杨柳拂岸,西岸有画舫,东岸有瓦肆,池中建有“水心五殿”供皇家赏景,在此处登赏“水秋千”,再好不过了。
每年三月初至四月初,这座皇家园林会开园供百姓游玩,先帝最喜在春日携家眷观赏“水秋千”,而现在的官家觉着春日驾临金明池乃与民争春,鲜少在开园期间来此地。
但今年不同,官家提早半月安排,清明这日,要邀全城百姓赏春,与民同乐。
这日岸边牡丹怒放,绛紫千朵,香气四溢,涌动的人潮却无心赏花,皆抬头远望金明池。
丝竹管弦荡起层层水纹,八艘彩旗飘飘的龙舟在水面围成一圈,中央有两条画船,船头架的横木上,有一身着彩衣的女子在荡秋千,细腰藕臂,冰肌玉骨,美丽不失端庄。
“是天仙!这是天上的仙女!”
有一书生仰头望着,正说着话,“扑通”一声被挤掉进了水里。
接着身后的人一个个如同鸭子浮水般跟着栽了进去,终于一人发现有人落了水,大声呼叫,“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会水的几个慌忙脱掉外衫与鞋袜,“扑通”一声声跳入池中,却见最初掉水的那个人,已快速往池中游去,他要去捡仙女撒下的花瓣。
痴狂者见状,纷纷跳水往那边游去。
龙舟上的背箭持刀的侍卫蓄势待发,他们要保护的,是秋千上的大钺嫡公主。
池中金殿楼阁里,着常服澜衫的官家立在窗前远眺这一幕,冷哼一声,沉声道:“让他们都看看,我的女儿,到底是丑还是美。”
“公主当众荡秋千,也是千载来头一回。”站在官家身后的皇后道。
她并不赞成官家今日的安排。
官家不以为然,福琅公主乃他长女,是他的颜面,更是大钺的颜面,他容不得世人诋毁她。
他又唤崔京进来,“拟旨下去,日后再有人造公主谣言,纠查其源,轻则杖刑,重则流放。”
崔京领命去办,皇后端坐下来,“如此,不合刑律,御史台可是大做文章。”
“他们向我来唠叨,总好过世人拿刀指向凝柔。”
时辰到了,官家望见水上秋千渐缓了下来,直到看到福琅公主平安落地画舫他才安心,当画舫朝这边行驶时,官家与皇后移步大殿,隔壁的后宫嫔妃和临川公主跟上,堂下百官纷纷起身拜见。
官家笑吟吟地拂袖让百官平身,“听闻金明池三月热闹,我携了家眷来,同众卿一起赏这赛龙舟和水秋千,今日我邀你们品茗,待会儿开赛后,诸位可随意些,你们的家眷可都安置好了?”
吏部尚书别英之起身道:“回官家,皆已安置妥当。”
官家点点头,示意让他坐,池心五殿今日设有软榻供官员及家眷观景,此刻殿外已有不少胆大的男女往里透瞧,其中多闺中女子的贴身奴仆,他们瞧了好回楼阁同自家主子描述。
一来朝中有几个年轻男子尚未婚配,二来,这是见后宫娘子们的好机会,素日只听闻后宫时兴什么样式的妆容,却从未亲眼瞧过。
却见今日娘子们皆着襦裙褙子,面料素雅,唯年轻的临川公主,头戴牡丹花冠,化珍珠妆,着绛色,明艳动人。
临川公主清楚官家今日大费周章的意图,年前京中传福琅公主奇丑,官家无非是要人瞧瞧,福琅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儿,而她自然不甘心就此被比下去,恨不得寻京中最美的花戴到髻上。
刘晃坐在粉香扑鼻的公主身旁,时不时柔声说上一句,“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我。”
须臾,一应身着淡青襦裙的侍女为诸位大人上茶。
“这是今年上贡的明前茶,取雀舌小芽蒸制而成,诸位尝尝。”
话音未落,另有内侍人搬檀木琴凳于殿中央,上铺软锦。
官家笑说:“如此美茗,怎能缺了琴音。”
说话间,众人见福琅公主款款步入殿中。
她已换下彩衣,另着雪青水云纹罗褙,下穿远山青竹黄襦裙,腰间月白锦缎末端悬着羊脂玉透雕如意坠,因殿内静的出奇,随行禁步叩响清幽之音,回环不断。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福琅身上,临川公主在宽袖下使劲儿拧了拧刘晃,低声却带怒气地说:“看什么,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刘晃收回目光,堆笑着低声在她耳边回说:“不及你好看。”
“见过官家。”福琅向官家作揖,月色袖缘露出银丝莲花纹,垂头间,云鬓凤钗步摇微微曳动,金晕晃着朱唇。
“凝柔,你自幼善琴,为我们弹一曲如何?”官家问道。
福琅眉眼弯弯一笑,应了是,落座于琴前。
玉指轻拂,游丝之音似远古传来,掠过雪山梅林,卷动红烛灯影,堂下的温行简不由倾身细听,这难道是失传已久的古曲《云中》?
一曲终了,茶凉人未缓神,大钺人素来善琴瑟之事,读书人更甚,在坐官员皆惊于公主高超琴技。
“妙!妙绝!”温行简禁不住起身连声夸赞,“敢问公主所弹可是失传名曲《云中》?”
福琅看向温行简,微微摇头,“是又不是,我于藏书阁古籍中找到了有关《云中》曲谱的相关记载,根据只言片语还原,谱了一曲。”
温行简难掩激动,“此曲与《云中》意境相当,我甚觉着更胜一筹,多谢公主让臣听到如此佳乐,在下佩服。”他说着躬身朝福琅作揖。
在做官员纷纷表态,起身称赞。
官家摆手示意让他们安心喝茶,目光却落在了一直默不作声的陆昭身上。
“陆驸马,你觉着公主这曲如何?”
陆昭从未听过福琅弹琴,甚至不知福琅会弹琴,亦没料到官家会问他,缓缓起身,只说:“好。”
官家大笑,唤福琅公主到驸马身边落座,又示意崔京现在开始龙舟赛与水秋千赛。
“卿雲,”官家忽然望向堂下的沈卿雲,说,“你带军驻守北疆,常年见不得中原春光,今日可要好好赏赏咱们京中的春景。”
沈卿雲于几日前回京,今日自然要出席赏春会,他起身回话,“臣谢官家记挂。”
这时官家瞧见坐在沈卿雲身旁的沈边月,望着她笑说:“边月,今日你可要辛苦些,好好瞧瞧这些年轻男子,若有中意的,我作主赐婚。”
“边月谢过官家,若有相中,边月一定向您讨要。”
福琅不由地看向说话的沈边月,她今日着竹青窄袖衣,藕色束腰挂素玉,面容清秀,不施粉黛,周身飒爽,半盘的发髻上,只插了一根玉簪。
原来陆昭爱好这样的,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