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大爷徐大娘在听完聂义火的吹嘘之后,心里听完止不住的后怕,其中尤以徐大娘的反应最为强烈,她可再经不起失去至亲的痛楚,看着同样心有余悸的丈夫,两人交换了个眼神,达成共识。
徐大娘对着儿子,状似商量实则通知,“咱们换个工作吧,这也太危险了,天天背着枪晃悠,万一哪天擦枪走火了呢?”
聂义火刚获得满满的成就感,正在责任心爆棚的劲头上,怎会同意换工作。
热血青年最是一腔豪情壮志,誓要无私奉献自己!
奈何他单枪匹马干不过家人,唯一的潜在帮手姐夫又不在家。
聂大爷上硬手段,体现传统父权的威严,厉声喝骂加棍棒威胁。
为什么是威胁呢?聂义火是正规军训练出来的年轻小伙,聂大爷是久未实战的暮年野路子,论体力论技术,聂大爷哪样都比不过儿子,只能口头威胁加虚张声势地摆出架势。
徐大娘来软的,将坊间吵架惯用的手段施展在儿子身上。
她动不动就泪水涟涟锤着胸口哭天喊地,“儿啊!万一你要有什么闪失,妈怎么活啊!”
“你外公和舅舅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忍心让妈难过!”
“天天这么提心吊胆,我活不长久的,干脆给我个痛快吧!”
聂义火每天回家都对着母亲那张哭丧脸,心里直发憷。
聂春花眼见父母每日花样百出,母亲口中不时带出几句对沈杨树的埋怨,“我儿子剿匪受伤,他倒好,自己跑去奔前程,安安稳稳地上学,把我儿子一个人扔在队里”、“走了快一年,连家都不回。”
她体恤母亲不易,压着火气忍让了两回,这回再也忍不住,反驳道,“义火去中队是你和爸点头同意的,现在倒好,全成了杨树一个人的主意。”
徐大娘恼羞成怒,胡搅蛮缠道,“你要没嫁给杨树,义火也想不到去中队!”
聂春花气笑了,“他不是你和爸千挑万选的好女婿嘛,当初是谁在我面前不停地夸他工资高有前途,为了他,书都没让我读!现在爸和义火都有工作了,就过河拆桥,嫌弃他碍眼了!”
徐大娘话一出口就后悔,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忙安抚女儿,“我随口唠叨两句,你还当真了,我每天帮你带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爸有空就带建业出门玩,我们对你还不够好!”
聂春花自觉与弟弟同病相怜,因此她希望备受宠爱的弟弟能够自己主宰人生,弥补自己当初被父母干预的遗憾。
最后她还是耐不住母亲每日的软磨硬泡,加入了父母的阵营,劝说弟弟,“你在队里保家卫国,去了医院一样可以救死扶伤,都是发光发热没区别,方式不同而已。”
聂义火哪里招架得住这三方夹击,自是一败涂地。
这倒霉催的孩子立功反被贬,两位家长不顾他的哀求直接敲定新工作。
聂义火被父母麻溜的打包去医院参加培训,培训结束后,他被安排在药房工作,自此弃武从医,褪下戎装换上白大褂。
除却当事人,全家都对这份医院的工作很满意,新工作朝九晚五作息规律,聂义火不用轮值夜班,长辈也不用再担心他的安危。
九月,小秋实背起书包入学,成为一名小学生。
十月,沈杨树也从军校学成归来,他才到军分区报到,连家都还没回,就被截住,留在军分区的作战科当参谋。
他久未回信县,沈建业至今还未见过父亲,聂春花也一直在娘家居住。
自打沈杨树离家,聂家的伙食经受了内外双重考验,水平断崖式下跌。
碗里的米粥越发清澈,锅里的水越加越多,肚子里的轰隆声闹腾得一天比一天早。
一群人久未沾荤腥,聂春花早早就断了奶,只能用米汤红薯菜泥混着喂给孩子吃,一水儿的糙米稀粥“瓜菜代粮”,小建业肉眼可见地在缩水。
家内,沈杨树去军分区后不比在信县自由,他在信县是连队指导员,家在驻地,有大把的理由外出,从自己的口粮中省下米面补贴家人。
干饭主力聂义火之前还能在县中队的食堂吃饱,省下些口粮匀给家中其他人,现在他去了医院,只能和大家一样,靠粮本上被削减的定量填饱肚子。
家外,1960年夏秋,持续的特大干旱,导致多省粮食大幅减收,江西作为主要产粮区,虽然受灾,粮食仍保持较高产量,外调大量粮食支援全国,1959年外调13亿斤粮食,1960年外调15.5亿斤。
这种情况下,巷子里众街坊邻居各谋出路,要么继续勒紧裤腰带,要么寻求亲友帮助,要么回农村老家,自己种田不求人,兴起了一波回乡潮。
聂大爷的大哥也不例外,聂老大家负担重,三个儿子都已结婚又生了孙辈,一家子人丁兴旺,数量占老聂家人口的三分之二。
解放后聂家老两口随着聂老二返乡,老三聂大爷早已上岸,只剩下聂老大一家回到江上漂着讨营生,一大家子乌泱泱地挤在三条小木船上。
河上往来船只多,各路消息汇聚传得满天飞,南下的外地难民,北上的外调粮,政府搭设的粥棚,粮本上削减的定量。
一家人在传得沸沸扬扬的鸡零狗碎消息中踌躇不决,几番商议后,最终聂老大拍板,决定带着负担最重的长子举家返乡。
临行前夜,聂老大两口子领着长子去弟弟聂大爷家告别。
天寒地冻,聂大爷一家正瑟缩在前厅烤火取暖,门半开着,只上了半扇门板挡风。
屋当中一盆炭火,顶上支了根竹竿,挂着几块尿戒子,被盆中的火气一烘,湿气混着皂角味在屋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