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沈杨树从鸭绿江归来,好不容易盼来休假回家探亲,他刚进村就被村民截住。
沈家村的小溪和土路并肩延伸,从村口一直蜿蜒到山上。
村民们大多住在小溪的两岸,小部分人家被挤去了村尾的半山腰。
沈杨树家就属于这小部分,沈家小屋依山而建,以地为席,以山为墙,添个顶加个门就成了挡风遮雨的住所。
山泉水顺着竹笕一路滑到门口。
屋前能看到路旁错落的土屋,溪边袅袅升起的炊烟,仰头就是那一望无际的竹海。
沈杨树穿过大半个村子回家,迎来形形色色的目光,或关心,或试探,或阴阳怪气,或难掩妒意。
村民一:“咱村的大忙人回来了,现在有出息了啊!”
村民二:“杨树回来了,好久没见,黑了壮了。”
村民三:“杨树哥,听说你上战场了,战场什么样,有没有见到洋鬼子?”
村民四:“有出息也不能忘本,要常回家看看,怎么你妈改嫁这么大的事都没回来。”
村民五:“再出息有什么用,还不是半路捡个爹老娘守不住。”
村民五的儿子就是当年相约参军的三人之一。
不患寡而患不均,结伴同去的自家儿子却没选中,她肚子里的酸气也不知酿了多久,浸得话语里酸水要都要淌出来了。
村民六:“你妈给你找了个新爸爸,快回去看看认认爹。”
沈杨树收获一箩筐各色话语,积攒了一肚皮的怨气回到家,推开熟悉的小门,迎面便见墙上那幅从小挂到大的画。
说来好笑,一家子虽不识字,这祖传的画却始终悬挂于墙上。
画下八仙桌旁多了个干瘦男人,见到他进来,讪讪不语。
等在屋中的母亲讨好地上前,“回来了,渴了吧,喝点水。”
又给男人使了个眼色,男人会意地走出屋子,留出空间让母子独处。
沈母干笑道:“那是你茶叔,你知道的,他人还行,地里活都是他在干,对你妹妹也好。”
沈母知道儿子定会埋怨自己,尽力为男人描补。
沈杨树将包甩在桌上,气鼓鼓地坐在桌旁,恶狠狠地道:“好什么好,找这么个老光棍,你图他什么,连个房都没有,就是个倒插门!”
他是真想不通母亲为什么要改嫁,看到男人更替母亲觉得不值当,拼着坏了名声就嫁这么个人。
沈母蜷坐在桌子另一侧低头不语,母子俩泾渭分明。
沈杨树盯着母亲又道:“你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嫁了,这么大事也没提前和我说一声。”
沈母嗫喏:“这不是你去前线了没法说。”
沈杨树抬高嗓门:“就不能等我回来吗,我是上前线又不是已经死了回不来,连这几天都等不了吗?”
本来他鸭绿江边走了一遭,却连前线的边都没挨着,心里不得劲,回到信县母亲还来这么一出,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一股气憋在心中日渐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