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走后,老夫人吩咐沈嬷嬷收拾几间屋子,挑的是她们这院子里最偏僻之所,却又在最里面,任何人也不能不惊动院中人进去。
不到中午,秦烈便派人将人送来,只一人一包袱,一顶小轿从后门直接送进院中。
沈嬷嬷回禀的时候道:“看来三少爷为的只是孩子,对她颇为冷淡,竟连个侍女也不带,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
老夫人捻着佛珠,闭眼问道:“人如何?”
沈嬷嬷道:“当真国色天香人间绝色,三少爷回去后未见她,只派人将她接来。想是没对她说清楚,从进来一直闹着要见三少爷。”
老夫人皱眉:“当我王府什么地方,敢在这里撒泼哭闹?找几个厉害丫头,将人捆上,平时塞着嘴巴,吃饭时再取下,吃喝拉撒照顾着,总归活到孩子出世便可!”
沈嬷嬷知道她心中憋闷,这才赌气说这种话,一不照做二不搭腔。
果然,片刻后,老夫人搁下佛珠,道:“走吧,带我过去看看。”
沈嬷嬷办事向来让人放心,东边三间屋子已许久无人居住,现下收拾的干净停当。
既不奢华,亦不失王府气派,一应物件皆是为怀胎妇人所用,布置的十分用心。
尽管已知公主生的国色天香,乍一看,老夫人还是难免心惊。
美人易得,青春年华的女子一颦一笑皆动人,哪有什么统一标准?男人动欲时,春花秋月皆可入眼,环肥燕瘦皆可入怀。有了明艳的,还想娇柔的,有了俏丽的,还想清秀的,直到两腿一蹬躺进棺材里才真正餍足。
可这公主的美却是扑面而来,眉眼鼻唇无一处不精致,腰发颈背无一处不优美。
便是挺着大肚子,那份天家浸润已久的气度,亦是常人所难及。
还有这一身皮肉,既有丽质天生的白皙细腻,更有公主才养得出的通透无暇。
若说这只是皮囊,偏偏还长了一双含情杏目。
澄澈处如秋湖,可忧愁处如晴夜滴星,飘洒不尽,沾衣欲湿让人无处可避。
最勾人的还是这一身的天真柔弱。
世间柔弱天真女子众多,可这种柔弱像是墙上的草,只能被动跟着风吹摆动。
到了公主这里,那柔弱如同清晨的露珠,颤颤巍巍伏于草上,晶莹剔透惹人心怜,只怕风太大日头太烈,晃一晃晒一晒,它便消失不见。
难怪自家孙儿三番四次撇不开手。
先看到老夫人的是公主身边新派来的两个侍女,连忙跪下行礼。
令仪知道了来人身份,第一时间捂住肚子往后退了两步,一副防备保护的姿势。
老夫人不紧不慢在榻上坐下,“你要见秦烈?”
令仪道:“他还不知道我在这里,求您通融,告诉他一声。”
老夫人道:“若非他授意,我如何敢将你困在这王府之中?”
令仪默然片刻,道:“那请您帮我转告他,我只想见他一面,有几句话问他。”
“问什么?问他为何忽然将你送来这里?还是想求他接你出去?”老夫人道:“你该知道我那孙儿的性情,——他若想见你,谁也拦不住。他既不来,便是不愿。”
令仪不懂,明明昨日他还对她轻怜密爱,为何一夜之后便转折至此。
老夫人看出她的疑惑,“沈嬷嬷,将事情说与她听。”
沈嬷嬷便将程慧之事一五一十道出,尚未说完公主已浑身僵直,脸上血色尽褪。
老夫人问:“现在明白了?”
令仪怔怔地答:“明白了。”
她本就只是以色侍人,有几分新鲜感罢了,如何与他发妻相提并论。
此时的秦烈何止不想见她,只怕杀了她的心思都有,她肚子里孩子的存在,昭示着他对亡妻的亏欠,他只怕连自己也厌恶,何况她与孩子?
她如坠冰窟,四肢百骸冻透,只余满心绝望。
老夫人道:“既然是个聪明人,那就安心住在这里待产,若再多事,我也不会保你。”
待产?所以,她还能生下孩子。
令仪如从噩梦中醒来,忙欠身行礼:“多谢老夫人提点,我定安分守己,绝不踏出房门一步。”
令仪自此在王府住了下来,如她所言从不踏出房门一步,免得碍了谁的眼。
老夫人并不对她特殊照顾,一如自己单独居住,令仪便改了之前作息,也每日卯时初起卯时正食,夜里更是早早睡下,存在感如空气般稀薄。
尽管如此,王妃还是来了一趟,求老夫人将公主交由她处理。
“处理?如何处理?”老夫人问:“如今还是大翰天下,她还是公主,你待如何处理?”
王妃嗤之以鼻:“如今各州兼并不断,战乱四起。七皇子不得人心,耿庆无人信服,大翰朝名存实亡,她算什么公主?”
老夫人耐心劝道:“大翰一日未亡,我等仍是臣子,你这话若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咱们定北王府有不臣之心?”
王妃不以为意:“当今天下,人人都有不臣之心,何止我们冀州?”
当初秦石岩成亲时,秦老将军刚到冀州不久,为几个儿子找的都是当初老部下之女。那时以为以后算是亲上加亲,共同抵御外敌,现在想来到底还是太过仓促。若是回到过去,老夫人定摒弃亲疏远近,纵然不选京城大家贵女,亦要挑些如程慧那般家学渊源的书香门第。
这样出身的女子,识大体,知分寸,若是太平盛世,差别尚不明显。
可到了乱世,高下立现。
老夫人不愿与她掰扯,直截了当地道:“你是王妃,冀州如何我老婆子不管,公主住在我这里,便是我的客人,谁也带不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