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孟珂无力地靠在马车角落里,一阵阵七晕八素、翻江倒海的时候,终于体会到有些人受不了马车颠簸,头晕发吐是怎么回事,又多难受。
她看了一眼坐在对角的樊仲荣——为了掩人耳目,孟珂带了她同坐一辆马车。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可这一路,久到能让她死去活来,却又不够久到不闻其臭。
她眼一闭,心中默道,睡着了,时间就没那么难捱了……吧?
樊仲荣抬眼看了看小姐,又低头闻了闻自己,往车帘处挪了挪——就像能有用一样,犹豫了半晌又道:“小姐,我还是不回去,以免……”
“没听过灯下黑吗!”
孟珂捂着口鼻,打断他,“如今,熹园才是你最安全的藏身之地。”
樊仲荣想想,果然如此,便也不再多说。
临别,周冶将他交给孟珂的时候,两边的人均是一惊。
周冶既知她的真实身份,也就知道她有杀曾怀义的动机,她这才把自己和霍茹蕙的事摊开同他说了——从高仲之事便知,他是个心中有是非的人。这样一个人,知道了原委,即便不予她同情,不伸手帮忙,也不会为难她。
周冶信她所言,不算很意外。但这么干脆地把人交给她,倒着实有点意外了。
毕竟,信什么是一回事,自己为此而冒风险则是另一回事——这不是官场中人应有的作派。周冶生于世宦之家,这点基本的道理不会不明白。
孟珂笑问:“这就把人给我了?大人回去不就没得交代了?”
周冶却道:“该问的都问了。樊老板洗脱了嫌疑,自然奉还,只是……”
孟珂也不与他矫情:“自不会让大人为难。尘埃落定之前,不会有人看见他一眼。”
周冶点点头。
倒是孟珂提醒了他,樊仲荣跟他回了县衙,只怕真要上演一出畏罪自尽。哪怕此人真有疑点,留在孟珂手里还能活,可徐图之。他带回去,若梁夫人鼓动陈万霆直接提人,将案子收归上头来办,那他是尊,还是不尊办呢?
“至于交代嘛……这不是有人把犯人往县衙送嘛?”
***
孟珂笑笑,看了看树下那一串……蚂蚱:“那……这些人,大人怎么打算?”
“小姐有安排?”
“不敢。不如……我给大人出个主意。”
孟珂道,“今日,黑石堂的运气不太好,遇到了老对头白水门,不仅把他们堂中之人抓了,还连他们绑的肉票一并劫了。黑吃黑,没有什么其他不知身份的人牵涉其中。
大人你呢……爱管不管,反正是发生在两县边界上的事,推出去,就是顺手的事。”
周冶接道:“那这白水门,为何要去挑事?”
“不是挑事,而是找回场子。前日,一个黑石堂的人先破了规矩,动了白水门的人。”
这是预先碰瓷吧?周冶笑着点头:“那……我今日……就是溜出来,找了个地方喝酒听曲,喝多睡了半日。”
说着,看向孟珂:“那小姐呢?”
孟珂笑道:“我嘛,此刻正在湖上赏景呢。好些人看着我上的船,也会看着我下船。
我这人身子弱,一向去不得白事,何况早在曾家出事的头一日,便去上过香,算尽过心了。谁还能来派我的不是?”
她这么说着,周冶却在想,并没瞧见身边有肖似她的人啊,又看看静立一旁的回雪——贴身侍女都不跟着,怎么蒙混得过去?熹园还有易容高手?
孟珂又道:“公子的这些人马,便让他们……分开散了吧。”
周冶:“自然。”
说罢,孟珂朝一旁侍立的人一扬手,只听得一声呼哨,一艘船便朝这边而来。
孟珂做出请的姿势:“请大人,上花船。”
周冶看了一眼,舌头有点磕绊:“花……花船。”
孟珂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道:“大人难道没上过?”
“不……不是……”他想解释什么,但又发现,要去解释好像有点奇怪,遂作罢。
孟珂笑道:“绥陵这位公子县令,溜出来寻欢作乐不奇怪,日夜勤勉才惹人纳闷呢。我这不是替公子考虑,方便你日后行事不是。”
这话听着像那么回事,但他总觉得……像有什么言外之意呢?他顿了顿,也意味深长地道:“小姐在朝堂,可呼风唤雨,在江湖,竟也如此如鱼得水。”
“不过是凑巧交了个朋友,互相行个方便。”
“这样的巧,什么时候让周某也凑一凑?”周冶看着她,半感慨半赞叹道,“见过小姐,方知一句话,‘谁说女子不如男’。”
说话间,船已靠岸。
周冶朝她点点头,提步上船,边走边无奈地大声道:“拜小姐所赐,我这无能之名,就要坐实了!”
孟珂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周冶!”
孟珂突然叫住了他。
她想给周冶一个选择,让他自己决定,是抽身旁观、两不相帮,还是秉持中正,明辨是非,但不可避免地把自己卷入与己无关的漩涡……
但……想复仇,难道不是该争取每一份助力吗,哪有将人推出去的?不然,等真正需要选择的时候,再问他吧。
于是,她按下不提,转而道:“周冶,今日之事,我记你一份人情。”
又是直呼其名!但这次……心里却有点乐呵。周冶绷住了脸上扬起的笑意,微微侧头扫了她一眼,矜持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正提步要走,又听孟珂大声道,“我这人,有债,必讨!有情义嘛……看着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