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划过冰凉的刻痕,从“亓”字的撇竖,到“雪”字时突然开口:“你说她是难产而死,对吧。”
庆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是,少爷。小姐她……产后血崩。”
丌官岄抚着墓碑的手指蓦然停住,他没有回头,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声音依旧轻飘飘的:“但为何有人跟我说阿姐是被我害死的。”
“胡说!”庆离几乎是咆哮出声,声浪在死寂的坟山间撞出空洞的回响,惊起远处枯树上几只血瞳乌鸦扑棱棱地飞起,发出刺耳的“呱呱”怪叫。
“谁在嚼舌根,我现在就割了他的舌头!”
丌官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再质疑,只是异常冰冷。
他只是慢慢地屈膝半跪在墓碑前,没有用任何工具,伸手去挖土。
“宗主,你要干什么。”庆离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您这样做会扰了小姐清静——”
丌官岄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粗暴,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只有疯狂挖掘声的片刻僵持中,丌官岄的动作突然停了。他的双手深深插在坟土里,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那个挖掘的姿势,一动不动。
下一秒——
“嗬……”
一声低沉得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喘息,从丌官岄的喉咙深处溢出。
他双臂猛地爆发出骇人的力量,狠狠地将最后覆盖在棺木上方的厚重泥土和碎石向两侧轰然推开!
黑色的泥土似浪潮般向两边溅射,
嘎吱——!
沉重的棺盖被丌官岄以蛮力掀开,向后滑落,棺木内部空空如也:“她根本不在这!”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声音陡然拔高,丌官岄略带薄怒的质问像一柄剑刺向庆离,“我阿姐因何而死?庆离,你告诉我。”
他看着庆离,眼神里翻涌的赤色漩涡几乎要溢出来。还未等庆离回答,“是我亲手杀得——”声音轻飘飘的,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落。
庆离:“不是!绝不是!”
他几乎踉跄着扑抱住白发人,“少爷不是这样的!你没有错!你没有错啊——!”
“错不在你……是他们,他们有罪,丧尽天良,畜生不如……!”
“他们”二字出口的瞬间,庆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猛地抬手,狠狠攥住了自己剧烈抽痛的额角,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脑子里抠出来,一段破碎的、染血的、被刻意尘封的画面。
“少爷……少爷,不怕,有我在……不怕……”庆离牢牢锢住丌官岄,轻轻捧住丌官岄的脸,冰凉的指腹在温柔温热的肌肤上游走,他贪婪地想擦掉温柔脸上痛苦的痕迹。
可怎么也擦不掉。
……
黎姳受伤,另外加上元满孕反,一行人没有急于赶回玉京,被迫在原先的驿站停脚。
屋内,韶音正在给黎姳换药,黎姳摊开手面无表情,似乎已经过了后劲,没有刚开始那么疼了,她低头眼睛牢牢锁住脖子上挂着的新物件,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醒来后便瞧见了,“这是什么?谁给我挂上的?”
韶音温柔地看她一眼:“还能有谁。”
“这是苍玉,听师叔说能解尸毒,本是同源,对鬼祟一样有驱避的作用。”
黎姳眨了下眼,说的没错,现在确实好了不少。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对苍玉端详良久,
她昨日听过此物,说是请乾坤道人铸器用的原石便是这苍玉,只是她没想到,苍玉竟然能帮她趋避鬼祟。
韶音见对方眉头紧锁,在她看来多半是黎姳还有些不在状态,好意提醒道:“你被鬼祟侵身,昨晚意识差点丧失,知道吗?”
“是我们大意了,你本身没有元力护身,自然会成为鬼祟的首要目标。”
说着韶音便取下黎姳脖子上的苍玉,“在这里鬼祟也不敢来,放心睡吧,辛苦你啦,明日我们便将你安安全全送回家。”
“元满如何了。”
“好像只是怀孕的正常反应,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的肚子是不是比往日要大了一圈?”
韶音回想了一下,点点头,她的脸色变得有些紧张,“怎么了?”
黎姳:“那石塔是不是应该早些拆掉了。”
韶音:“这种事情是当地百姓搭建,有实用,拆与不拆不是我们能左右的,需要上报得到允许。”
黎姳不吭声,换句话说就是怕引起当地的民愤,至使祈圣门的名声因为他们而有损,所以才需要消耗时间走正大光明的流程。
她觉得甚是可笑、可悲,被所谓名门的条条框框束缚,就连自己的师弟都不能及时救助,
此刻她仿佛看到了一群被驯化的羔羊,出门便自认为代表了祈圣门,他们要的是脸面,要的民心,荒唐么?
目送韶音离去,黎姳的身体开始有了异样,体内的恶祟趁着她现在虚弱正在疯狂攻击自己的五脏六腑。而且她能感知到,此时此刻,这些恶祟正在有意识地对外面的同伴传递信息。
韶音轻轻将门关上,刚转身便迎面看见纥骨颜,韶音一见到此人无奈摇摇头:“你说你——”
放低声音继续说:“她虽然会些拳脚,但你扪心自问,你和她之间差距有多大,你不知道么?怎么能接下这场约架?”
纥骨颜:“我……”
“你和她赌了什么?非要比试?”
纥骨颜:“呃……”
“好了,你想说不是有意的?见她被恶祟缠身诛邪心切?别的话我也不想听,她没生气是她脾气好,你自己好好想想,再跟她怎么说吧。”
纥骨颜这句话只听到了“脾气好”三个字。
韶音走后,纥骨颜吸了口气才推门进去,刚一进门便看见黎姳人已经下床,“你……”
她面色极为难看,身子歪歪斜斜将周围摆件撞翻一地,
纥骨颜本欲抬起的脚顿住,“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她晃了晃脑袋:“快把塔拆了。”
纥骨颜:“九卿已经飞鹤玉京,不日朝中便会有回信。”
“现在……现在就拆。”
听着对方哑到几乎失声的话,纥骨颜怔了一瞬,“为什么?所以你昨晚是要拆塔?”
他觉得奇怪,陈九卿几人不知她身份就罢了,他们自认为是黎姳凡体被邪祟侵袭,但他非常清楚,按理说黎姳功力强大,这些邪祟应该丝毫不惧的。
“你到底怎么了?”
对面没有回答,只是越来越虚弱,只是片刻,额上便冒出细细密密的一层冷汗。
对方欲走,纥骨颜立马拦住,脸上不再冷静:“你不说清楚,我又怎会帮你——”
女子慢吞吞开口,冷冰冰地威胁道:“你不去,我现在就杀了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
当然是韶音几人。
话音一落,黎姳终是站不住脚,颤颤巍巍歪身一倒,幸好旁边有桌子撑住,
她的动作就像她的这句威胁站不住脚。
见状,纥骨颜下意识抬手,停在半空又不敢触碰,须臾,转身离去。
黎姳扶着桌子,时间慢慢流逝,屋内霎时寂静无声,静到她能真切地听到耳朵里发出的嗡鸣,
她踉跄刚踏出门,
轰——!
远边这声巨响在子母界响彻许久,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