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常宁消了些气,裹着兜帽往太子府去。
方俞周笑着颔首致意。常宁矜持地一扬下巴,也不搭理他,径自去寻李稷。
廊前檐下换上了新的琉璃宫灯,丝绦在风里飘摇。深秋寒凉,日光洒在这座修葺之中的府邸上,半新半旧之间,也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游廊里挂着几只精巧的鸟笼,宫人早就放食换水。常宁来者不善,却也不急着进去,驻足调弄那只绿鹦鹉。
鹦鹉扑棱着叫道:“来了,来了!”
常宁恐吓:“炖了,炖了!”
鹦鹉吓得往后缩,撞在笼面上,“坏了,坏了!”
常宁还待再去吓它一吓,等会儿就把它们一溜烟全给放了,谁让李稷宝贝它们。不等她行动,身后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嗽声。
李稷静静看常宁,凤目闪过笑意。
常宁脸上的笑却消失地一干二净,扭头瞧了瞧,令声道:“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李稷颔首,对常宁拿乔耍性也不侧目,屏退了众人,引常宁坐下,推过去几碟精致美味的糕点。
常宁注意到了。虽是她爱吃的,但她才不吃呢,微昂下巴,将他自上而下打量而过:“喂,你前几天那话,什么意思?你还娶谁?”
李稷道:“孤拿来哄骗人的说法。”
常宁:“我不信!你一定是不喜欢我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三心二意、脚踏两条船的人!好哇,你不止钩着我,还一边害着旁的姑娘家,实在没有比你更坏的了!”
她咄咄逼人,李稷并不恼,胸臆中反而有种莫名的情愫。
正是在意他,方才质问他。
从没与人起过这样的争执,既关风月,又关于常宁,李稷垂眸思索应对之法。
室内的沉默寂静却又让常宁忆起暗自垂泪的时刻,不觉便眼眸酸涩,半是委屈半是怨怒,低下头去瞧茶汤中倒映着的自己。
她想听到李稷坚定的否认、认真的反驳,最好拿出叫她一句话也说不出的证据来。可李稷什么都没有,只有愈发长久的沉默,还有隔了许久才挤出来的干巴巴的话语。
李稷道:“孤只爱你一个。从前是,如今是,往后也是。”
可这根本不足以抚平常宁这些时日的仿徨、委屈、以及怨愤。
常宁仰脸,眸中已是泪光点点。
李稷:“别哭。”
常宁哇地一声哭出来,“你凭什么不理我,我不来找你你就不来找我。明知道我在意,还一句话都不给我捎,擎等着我来问你!”
李稷道:“孤派人递了帖子,邀你到府上来,你不来。”
常宁道:“这能一样吗?难不成我是同那送帖子的小厮处在一起不成?我还不如随便拉个人再不理你了呢!你不找我,不就是打量着我没你的公务重要,不就是寻思着我会来找你?”
李稷此刻才觉出不妙来。他如今,替人拭泪遭人回避冷眼,待要回话,却不知该先回哪句。
可有一句却格外刺耳,仅仅滑过耳畔,便教他有种血液逆流的冲动,“莫胡说。小厮怎配得上你,又怎比得过孤。”
常宁颇有些失望了。
李稷亦非蠢笨之人,自知失言,便道:“孤一时心急。若有孤的不是,你一一指明,孤改正就是。”
常宁却觉齿冷。她此次过来,七成是奔着一刀了断来的,自然先入为主,费尽心思寻找能够支撑她抽身的证据。
可观李稷态度,全然不觉有错。恍惚间,常宁便觉置身寒冬腊月,心肺都教冰雪冻了去。
常宁敛眸,扯出个笑,“那殿下,你何不娶我呢?”
李稷面色陡然阴沉,险些攥折了腰间玉组,“你我同为男子,怎可行此事?”
常宁拉起李稷一只手,双手合着,语出惊人,“我是女子,就可以了吗?”
李稷也不禁被这简短的一句话激得心神荡漾,随之又泛起滔天苦涩。
他闭眸,又慢睁眼,平静无波,“不。”
常宁手紧了一下,追问:“为何?”
李稷瞧一眼常宁。浅栗色的发,明灿灿的,柔润亮泽。白皙细腻的脸庞上,那双茶色桃花眸如一汪春水,蕴着说不尽的绵绵情意。
“你的祖母,是位异族人?”
常宁一把推开李稷,蹭地站起来,连泪都流不出了,咬牙道:“你混蛋!”
李稷再度闭上眸子,强压下揽人细哄的念头。
都是命。
老天既教他同常宁相遇,却又多么可笑呵,偏将他二人都托生了男儿身。
这世道容不下他们。
李稷不惧讽嗤,也不惮于下手压下旁人的非议,见这些话一句也传不到常宁耳中去。
可漫漫余生,李稷怕,他怕常宁想岔了,去幻想那若为女娇娥的荒诞怪梦。
他已不求子嗣,也愿舍弃□□,只要同常宁在一处便好。
李稷道:“你认了吧。”
“是,我就是认了!”常宁叉腰踱来踱去,忽地顿住,勾出个悲戚嘲讽的笑,“我们就到此为止吧!”说罢,便要出了内室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