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恍然间好像又置身于寒月龙潭地下那个巨大的洞窟里。
周焕缓步朝前走着,不知道自己眼下要去往何处。他不是已经拿到无相混元镜也离开冰极岛了吗?为何还是久久挥之不去那种窒息阴霾的感觉?
突然他眼前一亮,那光线刺眼得令他几乎立时飙出泪来,他不自觉地抬起手臂挡住双眼。待眼帘感知到那光芒变得柔和下来,他才试图慢慢抬起眼睫。
眼前是一面一人高的银镜,镜面如雾,在混沌的光影中,他看到了一个红香帐暖、烛光盈室的场景。
锦榻上是一双交颈缠绵的男女,男人喘息着松开了怀中女子片刻,那女子又兀自伸手攀了上了他的脖子。他倏地睁开眼睛,赫然发现眼前那人是唐令如。
她目带审视地看着他,一对眸子皎然生辉,哪有半分缱绻!
“太虚共契,灵台同明……这分明是双修之术。”
“师尊不顾清白救我,莫不是对徒儿动了凡心?”她语带调笑,目露讥诮,“你这样算不算罔顾人伦?”
“我……”他喉头滚动,艰难地张了张嘴,“只想助你顺利进阶,此事并不算数。”
话音刚落,眼前场景突变,浩瀚的灵河在脚下流淌,云霞绚彩穿风而过。他们站在闻仙台无尽殿的边缘,四目相对。
唐令如面色苍白如初雪消融,嘴唇翕动着,似两瓣凋零的残樱,在寒风中瑟瑟低语。
“禁制已解,从此你山高海阔再无掣肘……今后我二人两不相欠。”
看着她黯淡无光的面孔在忽远忽近的距离中颠踬,周焕心中生出巨大的惊恐,他几乎无法遏制胸口喷薄涌出的失落和刺痛。
“谁说我们两不相欠了?”他下颌线绷得凌厉,声音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唐令如惨白的面庞上透出难言的弱倦。
“我不信像你这样半生都与绝望抗争的人,会在区区宿敌面前暴露软肋;更不信你会在器灵面前被混元镜反噬——你步步为营的谋划,不过是为了动摇我,让我全力为你解开禁制罢了。”
“周焕,你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我。”
“骗子。”
平静的泣诉像是扎入心口的冰刃,搅动着血肉中真实的惊惶与恐惧,他大声地分辨着,却心痛得发不出声音,一切都是那样的无力而苍白。
他剑眉生寒,猛地睁开了眼睛。
原来刚刚的一切不过元神放松时趁虚而入的惧怖之念。
周焕张口微微喘息,强逼着自己抚平心境,满心的不安却在垂眸的那一刻消停下来——青衫少女正趴着他的膝头沉沉睡着。
自在境中的海岸永远温暖灿烂,他们已在这里待了三天,不过对于外界而言,仅仅过去三个时辰而已。
冰极岛一行对于失去法力的唐令如而言凶险万分,但她将将伤愈就迫不及待要为他破解元神禁制。
他将她带入自在境中,任她以神识探索那道元神上禁制的脉络,他则放松心神配合她的探查,殊不知在这过程中竟被暗中盯梢的杂念钻了空子。
唐令如很显然累坏了,整个人趴在他的膝上,青丝如泼墨般漾开,呼吸匀长、无知无觉。她素日里总是勤勉警觉,他第一次见她睡得这样沉。
他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掌,轻轻贴近那张皓洁如玉的秀丽面庞,几次想要顿住,却又有一种放任自己发疯的肆意在滋长。
她微微偏头挪动了一下姿势,浑然不觉脸颊上小心翼翼轻触的手指,蹭动间仿佛在亲昵地与他互动。
他眼中冰雪消融,因幻意恐吓而冒着寒气的胸口终于如沁入春水般恢复了生机,他也暂时静好地栖息在了她的无波水泽。
澹月山房的灰瓦屋顶渐渐镀上一层赤金,门檐上挂着的惊鸟铃蓦地晃了晃。黑衣老者探出头来,满脸不耐烦。
“谁啊?”
李梦瑶被那气壮山河的质问吼得几乎神魂不稳,方启辰立刻帮她捂住了耳朵,一边吹了吹他垂在前额的红发。
倒是蓝知珩对此人做派早有准备,站出身礼貌说道:“迟悟前辈,我们是阿如的好友,冰极岛别过之后还不知她伤势如何,故今日前来探访。”
他话说完后又对李梦瑶和方启辰介绍道:“这位迟悟前辈是临渊长老的好友,近日在澹月山房做客。”
“见过迟悟前辈。”李梦瑶端丽地行了一礼,方启辰方才被她眼色一戳也立时拱手与她同声同气。
迟悟见几个小辈外形出色、举止斯文有礼,语气立马和软了下来。
“你们找阿如那个小丫头啊,她正和周焕闭关练功呢,不如你们先进院中坐坐,我去打断他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