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客身上发生的事情对李坏来说仍然是一个谜团,他打先锋走入水里,自然也没注意到身后的情况。
现如今的事态发展,李坏也没有一点把握,但胜在自身耐造,他不觉得张海客了解这些东西,也许之后什么时候的张海客会明白,但现在的张海客肯定不清楚。
他走到合适的位置,停了下来,刚好是距离断层很近的地方,再往前一步就是漆黑的水体,水下不知有多深,光线又十分昏暗。
李坏料想水里细小的虫子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却没猜到水里还会藏着巨大的生物。
在白船被顶起之前,一条柔软的东西先偷偷靠近了他。
李坏不是没有察觉,水纹轻微,他只当虫子聚集得更多。
骤然扬起滔天浪花的巨大脑袋在昏暗的光景里一闪而过,然后是一条极长极粗比李坏身体还要大的东西,起初他以为是蛇,然而试图脱身时,他才发现这是舌头,准确来说是一条分叉的蛇信。
蛇信子如蟒躯、蛙舌将李坏卷起,几乎是瞬间就把他拖入水中。
李坏呛了几口水,一时之间被甩得昏头转向,耳边嗡嗡作响,条件反射伸出去寻找助力的手脚触碰到了许多无法形容的东西。
很多硬质的,明显是不该存在于生物身体内部的金属或矿石,除此之外还可能是什么,李坏别无他想,也没有精力去思考。
然后又是冰冰凉凉的藤蔓,它们在温热的水里像是一丛海草,跟着水流一起抚摸过他的脸庞。
李坏勉强屏住呼吸,他闭着眼,听到许多模糊沉闷的声音,不只是水流的声响,还有更多更混乱的动静,只是在这水下面,他很难分辨得出来具体的来源。
他的身体被那条舌头往下缓慢拖曳,这时候它似乎不急了,李坏便也继续到处摸索,伸长胳膊,试图找个趁手的东西。
但能找到什么?蛇的口腔里应该是什么样?有没有像人一样的扁桃体?可不可以抓一把?
他静下心来,手下触摸到的冰冷硬质的东西有了变化。李坏发现这里似乎有着许多孔洞,大小不一,有的与碗口相似,有些又只是指头可以戳进去的直径。
事态开始变得复杂,且难以想象。
李坏伸手进去试图用力抓住孔洞的边缘,但使劲了,他才意识到那些孔洞在非常缓慢地扩张收缩,而且手感滑腻带有诡异的弹性,明显是一种近似肉质的东西。
力气用大了,被扯得有点扭曲的孔洞痉挛,在他的手下抽搐起来。
李坏的心情也不禁变得古怪,有些发毛,跟被电了似的飞速收回手。
到这个时候,已经憋气近一分钟了。
李坏仍然在往下滑,他的挣扎毫无作用,身体还在逆流往下,而且水温也在攀升,让他有种要变成水煮菜的感觉。
他不喜欢热,更喜欢冷。虽然这种过分热起来的感觉会令李坏想到在马六甲的那些日子。
太热了,太热了,所以他会变得懒散疲惫。
李坏时常在楼上站着,默默看张海楼和张海侠在门口做生意。
后来,楼上陪着李坏一起看他们的又多了个张海娇和张海敖。
张海娇很听话,经常会下去帮忙,这时候张海敖就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视线追着姐姐的身影跑。
他和张海娇总是陷在不安稳的情绪里,即便是笑是闹,在沉默之后,李坏看向张海敖,会发现他的眼里更多的仍然是一种漂浮的恐惧。
后来发生的事情自然不会带来好的一面。年长的姐姐步入了另外一种极端,弟弟当然紧随而去。
张海跃也许对带孩子颇有心得,但时机还是晚了一些,回到厦门的时候,有些无法去除的尖锐影响已经在姐弟俩的人生中定型了。
张海娇一直担心会和弟弟一起被丢下,这种怯弱的思想却只存在了一段不算长的时间。被抛弃是理所当然,她自认为心里有千百个念头可以贬低自己,而明明可以得到的东西却被从眼前夺走,才是不可饶恕的。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扮作她的样貌,她记得那个女人轻蔑的目光,带着漫不经心的轻快却充满恶意的笑容。以及那个女人是如何把他们一起抛弃掉的。
李坏找到张海娇的时候,是比张海侠和张海楼将她和张海敖带回来时更不堪的样子,一种极其恐怖的情绪贯穿了这个孩子的心扉和大脑,叫她一次又一次感受到了绝望,变得歇斯底里。
从那天开始,张海娇的性格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也许是因为血缘关系,还有相同的经历,这种变化逐渐传递到了她年幼的弟弟身上。
那个叫白珠的女人给了张海娇一个教训,一个名为力量的教训。她再怎么巧舌如簧,也比不过白珠拥有的力量。白珠这么轻易地就夺走了她满怀感激多么好运才能拥有的生活。
张海侠对此不置可否,对两个孩子来说现在这个情况只要能够活下去,变得怎样都无所谓。但另外一方面,情绪不能一直压抑着,弦也不能一直绷紧。
这件事唯一的问题是虽然张海楼非要捡孩子,张海侠最终也答应了,但当时他们都没做好当爸爸的心态,更何况是李坏。
回到厦门后,这两人就遭张海琪狠狠批斗了一番。然后老生常谈,姐弟俩也会走上他们的老路。
毕竟见识过世界的另外一面,张海娇和张海敖的生活很难再回归平淡。又取了这个姓名,从此以后只能做一家人了。
随着后来年岁渐长,阅历丰富了不少,张海娇性情中隐藏的暴虐到底也慢慢散去了一些。她成为了张海琪最看好的那一个孩子,无论是从品格还是心性。
至于张海敖,这孩子变成了一个犟种。即便不知道他在执着什么,但也没有其他更适合他的词了。
如此一想,时间好像也流走得快了一些,李坏回神的时候已经憋不住气了。
他无暇顾及有关时间的变化,觉得应当还能再忍一会,但身体似乎确实克制不住了,喉咙里发疼发痒发烫,胸腔几乎要爆炸,铁锈的味道弥漫出来,耳边嘈杂混乱朦朦胧胧,好像百般难受全部纠结到一起。
他什么都看不见,耳边能听到的水带来的声音非常寂寥。
这种仿佛与世隔绝的声音总会给在水里的人带来孤独的感觉。
极度的难受之下,李坏控制不住地剧烈挣扎起来,他无力地用手去抓,也许扯到了藤蔓,又碰到了那些冰冷的像金属或石头的东西,但身体急切需求的是氧气,而不是这些不相干的。
水可能灌满了李坏的肺,他猜想也许会很像水气球。但这时痛苦的感觉终于变得轻飘飘起来,仿佛一切知觉都在慢慢远离。
因为身体情况不同于常人,这段死亡的过程在李坏身上会发生得极其缓慢,非常绵长,也与他以往的经历体验没有差别。
温度越来越高的涌动水流如同曝晒拷打他的烈阳。李坏的思维越来越混沌,变得断断续续,四肢不能继续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