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瞳静静注视着他,不复方才急躁之色。整个岩洞内唯有满树的玉果散发着莹润的光,到了这时,蛇鳞原本的一点黛紫方显现出来。都说妖怪修行不懂内藏于气,多数外化于形,修为愈高深的妖怪气势愈逼人,形貌亦愈好看。
到了夙婴这种境界,相貌在同类中已属上上乘,不谈身形身量,光是这满身宝石似的鳞片便足以令所有同类自惭形秽。
他从前怎么从未发现……
沈栖迟暗自思量,右手不由抚上大蛇脊背。蛇尾霎时收缚,不知碰到何处,沈栖迟受惊般弓起腰身,收回右手,躲开大蛇炽热目光,将解了一半的衣裳继续往下褪去。
等抬起双手,方觉双手在细微颤动,直至此刻,内心深处的紧张才翻涌而上。
他自幼习诗礼,受庠序之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心甘情愿与一条蛇……
蛇尾再次收紧,无声催促,沈栖迟朝他笑笑,将衣衫尽数除去。
此事他存心已久,绝不有悔。
大蛇觉察到他的示好,抽回尾巴,自身后卷了两颗玉果下来,递至沈栖迟面前。
他修炼七百余年,方迎来一次情潮,自然轻易不肯罢休。人类身如折柳,虽有他半颗内丹护体,却也未必经得住接下来的折腾。
玉果灵力充沛,于大妖仅可充饥,于人却是大补之物。沈栖迟前世囚于这洞府之内时以玉果为食,深知此果功效,因而二话不说便接过吃了起来。
待吃下后,他矮身跪地,主动搂出大蛇颈部。蛇尾霎时卷住腰背,将他翻过身去。
沈栖迟伏在地上,双膝跪地,眼中尽是波光荧荧的起伏鳞浪,他瞧不见夙婴,亦不知夙婴在背后做什么。一阵细风拂过,激起寒栗,沈栖迟抿紧双唇,双手攀住石块边缘,正欲回头查看,忽有一黏滑之物贴了上来。
他不由收紧十指,两侧腰间又是一阵短促的刺痛,旋即肩上一沉,耳畔响起嘶嘶的气音,偏首看去,正撞进大蛇紫灰的眼中。大蛇微阖着眼,竖直的瞳仁此时放松地舒张着,见他侧目,脑袋往前一探,舌信在他脸上舔舐而过。
沈栖迟一愣,勉力抬起左手,反手在大蛇脑袋上抚了抚。
一人一蛇此刻心意相通,随后自是几番云雨。
岩洞外风雨如晦,雨声穿透岩壁缝隙,在岩壁间回响成嘈嘈乐曲,盖过洞中其他啼啭之音。繁星般的玉果也在这乐曲中时而翩然起舞,摇晃蒂枝,似为洞中满溢的欢愉而欣然,时而又有乌紫长鞭袭来,卷落果实,送入鳞浪之中。
洞外时雨时晴,洞中时明时暗,树下时动时静,待到沈栖迟意识清明,早已不知日月轮转几回。他侧身伏在一地果叶中微微喘息,俄顷撑身坐起,随手扯过一件衣裳披到身上。
大蛇已盘回树上,阖着目休憩。沈栖迟吃不准他这样是否算是渡过特殊时期,仰头瞧了他片刻,并未作声打扰,起身朝岩洞深处走去。
岩洞庞大,沈栖迟前世丈量,应是连通了两座山,穿过一道矮缝,便来到另一处溶洞,此处怪石嶙峋,钟乳林立,遍布暗河山泉,大蛇并不常至。
沈栖迟来到一处浅泉旁褪去衣衫,泉水清澈如镜,倒映出一番红梅映雪的景致。他步入泉中,借着泉水照了照后背,一眼瞧见腰窝上两处圆形伤痕。
血已然止住,他便不再管,捧起泉水清洗身体,洗毕至泉边坐下。泉水没过胸膛,本应十分寒冷,因有大妖内丹,于他而言却正好温凉宜体。
泛起的涟漪搅乱水中的面容,沈栖迟低头端详。他自知容貌姝于常人,曾因此收获不少溢美之辞,但怎么也没想到这张脸有一天会引来妖物的觊觎。
前世他对此满心厌恶,对夙婴的求欢之举百般抵抗,加之情潮时无法化形,他不知夙婴是妖,只以为他是山中发疯的老畜牲,恨不能逃得远远的。夙婴起初并未勉强他,只用山中果实露水养着他,后来大抵是实在无法忍受,失去理智后强迫于他。
情潮一过,夙婴恢复理智,便剥离半颗内丹给他,道明原委,却依然不肯放他归乡。他知道了夙婴是妖,也知事出有因,仍旧不喜,于是假意顺从,骗夙婴与自己一起出山。
此后夙婴化作人形,随他居于山野,布衣蔬食,淡泊度日,同寻常人家无异。他为人守旧,认定人妖殊途,始终不肯敞开心怀相待,只盼夙婴早日离去,放自己一条生路。
可惜夙婴活了七百余年,却避世不出,只在深山苦修,虽修为高深却不通人性,对虚情假意信以为真,认定他为伴侣,从此荒废修行,缠着他淫靡度日。如此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直至雷劫忽至。
大蛇修行百年,额生双角,腹生龙纹,将至化蛟,只要顺利渡过雷劫,便能乘风雷而化蛟遁水,再千年,得雷火化龙,飞天成神。
彼时南蛮有一金鹏,修行三百余年,觊觎夙婴修为已久,素日不敌夙婴,却趁夙婴渡劫之际吞噬掉沈栖迟体内半颗内丹,又挟持他令夙婴分心,暗下杀手吞噬掉夙婴体内余下内丹和全部修为,腾飞而去。
夙婴历劫失败,又遭雷击,顷刻间尸化为巨蟒,又化而为山,自此神形俱解,天地间再无此妖。沈栖迟在山前怔然数日,满心空落惘然,直至风吹尘落,覆于尸山,芳草萌蘖,方生悔恨。
此后数十年,南抚山受夙婴血肉滋养,灵气氤氲,化为宝地,山中无数精怪受益,修为突飞猛进。沈栖迟建屋于山下,观日月变换,斗转星移,山上草木丛生,花开遍野,至秋日凋零萎谢,飞禽走兽自异丘而来,营巢其间,栖居嬉游,冬日潜藏,春日复出,如此年复一年,至垂垂老矣。
死前听闻山中又生一大妖,镇守此方宝地,金鹏如故来犯,败于手下,修为被大妖尽吞,命殒当场。
死后入地府,前尘往事如走马灯于眼前上演,方知大蛇化蛟先历情劫后历雷劫。大蛇非死于雷劫,而是死于情劫。
他沈栖迟,不过是夙婴的一道劫难罢了。
沙沙声由远及近,打破溶洞寂静,沈栖迟如梦方醒。大蛇自石柱间穿游而过,悄然入水,尾尖勾住沈栖迟手腕,阖目盘踞于身侧。
沈栖迟莞尔,将手搭在大蛇身上。
上苍垂怜,赐以复生。
静泡了片刻,沈栖迟开口道:“南蛮的春雨停了,每逢雨后,南抚山漫山的花都会盛开,你想跟我一起去看看吗?”